外公說，香椿炒蛋是他畢生最愛之一，每年雖只能春季才能享用，可那味道卻可以香透餘下三季。
又是一年的春天。
許久不曾踏入的的後院。
鐵門已是年老失修，鏽住的門鎖禁不住我的大力推拉，在發出一陣呻吟之後，隨著剝落的鐵屑和陽光中不斷飛舞著的顆顆分明的塵埃，鐵門軋軋地開啟。看著眼前徐徐展開的熟悉的畫面，上鎖的記憶也隨之開啟。
“外公外公，這是什麼呀？為什麼臭臭的，那麼難聞。”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捏著鼻子，指著眼前其貌不揚的樹叫嚷著。
“這個就是香椿吶。就是外婆做的那個很好吃的香椿炒蛋，你剛剛不還吵著要吃麼？不臭的不臭的。”一旁忙著的老人停下手中的活計，俯下身子笑看著皺著眉一臉嫌棄的小不點。
“怎麼可能嘛。那個什麼‘香蔥’炒蛋那麼香，這個那麼臭，一點也不一樣。”
我一步步走近香椿。初春的陽光溫柔的撫摸著香椿爆發出的點點新芽，像是母親輕柔地愛撫著新生的嬰兒。
“嗨。我回來了。”依然帶著記憶中熟悉的、卻不再似從前那般難聞氣味的香椿微微搖了搖它那頭時髦的紫紅色的頭髮，像是在迴應。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邊說著，我伸手輕輕掐下一簇嫩芽，溼涼的觸感，一如既往。那麼多年的歲月流逝，我長大了，外公也去了，可是它，卻依然旺盛如初。
外公說，香椿炒蛋要用嫩嫩的新芽炒才好吃。
老人將小臉皺成一團的女孩一把抱起，另一手則提著暗紅色的、裡頭裝著剛摘下不久的香椿芽的淘米籃，緩慢卻穩穩地一步步走回屋子。
香椿炒蛋是外公會做的為數不多的菜之一，也是唯一一道比外婆做得好吃的菜。以至於多年之後，無論是做菜好手的外婆還是廚藝遠近聞名的媽媽，都無法做出我那天所品嚐到的、最好吃的`香椿炒蛋。
滿滿一小籃香椿葉清洗之後晾水備用。接著是打蛋液，加入料酒一小撮鹽。看著老人那瘦削、佈滿歲月的痕跡的手在靈活地操作著，像是在施魔法。小女孩瞪大了雙眼好奇地看著這新奇的一切。
外婆總是不讓她進廚房，尤其是在外婆幹活的時候。小小的肉球總愛在自己忙碌的時候粘在腳邊問東問西，本就狹小的廚房裡更是感到逼仄，加之總是擔心菜刀，熱油，火爐這些可怕的物什傷到小女孩，所以總是連哄帶騙地不讓女孩靠近廚房。
可是外公就不一樣。外公不會嫌她吵，嫌她煩，更不會把她趕走，還會耐心地告訴她廚房裡各種各樣的東西。“還是外公好。”小女孩開心地想著。
正發呆著，老人已經點燃煤氣準備炒菜了。“刺啦”，金黃的蛋液在和鐵鍋親吻的剎那發出了熱烈而甜蜜的聲響。女孩努力伸長脖子踮起腳，可總也看不見鍋裡的光景，只是看見高大的外公掌著鍋鏟的手臂。於是一溜煙搬來自己坐的小板凳，細細觀察鍋裡奇妙的世界：
她看見原本金黃的蛋液變成了一個個在鍋裡跳動的小太陽，像極了她最愛吃的跳跳糖；紫紅色的葉子不久也加入了雞蛋們的行列，在外公的指揮下歡快地舞蹈著，旋轉著……
那是我吃得最多也是最香的一次飯。僅僅是一盤再普通不過的菜餚，沒有精緻的造型，沒有講究的食材，那香味卻一直盤旋於我的舌尖，我的腦海裡。
時間就像香椿的葉子，由紫轉綠，又由綠轉紅。
又迎來一個春天。這年舉國同慶，均是為了夏季的那場盛會。然而老人的生命卻沒能像香椿一樣堅強，好容易捱過寒冬，卻在正月將盡春意初現的時候溘然長逝。小女孩至今仍清晰記得，就在兩天前，外公還一臉嚮往地期待新一季的香椿炒蛋。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嘗一口新年的香椿芽，來不及為女孩再做一次香椿炒蛋，就那麼離開了。
外公，您知道嗎？今年的香椿還是和以前你在的時候一樣生機勃勃。可是，我卻再也吃不到當年您燒的那盤香椿炒蛋了。再也沒有。
我摘下枝頭最嫩的香椿芽，按照記憶裡外公做的那樣炒一盤香噴噴的香椿炒蛋奉於外公靈前，讓遠在天堂的外公知道：
這裡又是一年春天，又是一年春好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