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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孔雀》敘事結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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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國際著名攝影師顧長衛的導演處女作《孔雀》問世,隨即出現了“牆內開花兩頭香”的大好局面。在國際上,影片《孔雀》獲得了第55界柏林電影節評委會大獎“銀熊獎”,並被稱為是一次“藝術的勝利”;在國內,電影《孔雀》也在各地競相“開屏”,成為一時之熱點話題,滿足了一直渴望欣賞中國本土藝術電影的視野期待。作為一部“物以稀為貴“的藝術電影,《孔雀》確實備受矚目,尤其是其獨特新穎的的敘事結構,雖褒貶不一、譭譽參半,但仍值得我們去再三回味和深入研究。

影片《孔雀》敘事結構分析

  一、表層結構

《孔雀》的敘事結構“復調式”,即把故事分成獨立平行而又相互交錯的三個部分,花開三朵,各表一枝。

復調, polyphony,也叫“多聲部”,本為音樂術語,指兩個或兩個以上各具相對獨立意義旋律的同時進行。“復調音樂在橫的關係上,各聲部的節奏、力度、強音、高潮、終止、起迄以及旋律線的起伏等,不盡相同而且各自有其獨立性;在縱的關係上,各聲部又彼此形成良好的和聲關係。”

後來“復調”一詞被巴赫金引入文學,藉以形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多人物中心、多角度的、非全知全能式的敘事特徵。隨後在文學界復調作為一種敘事技巧,被中外很多作家有意或無意識地採用,豐富和拓展了小說的表現手法和思想內涵,如《紅字》、《喧譁與騷動》、《寒冬夜行人》、《秦腔》、《塵埃落定》等。

復調小說的先鋒實驗為電影敘事提供了範例和啟示。視覺影象是電影的媒介方式和表現語言,索緒爾指出:“視覺的能指可以在幾個向度上同時併發”,於是,國際上出現了很多利用復調機制而構思精良的電影,如《廣島之戀》、《羅拉快跑》、《暴雨將至》等。

國產片《孔雀》,在國外電影敘事結構啟發的基礎上,自覺地運用和實踐了復調原理,將姐姐(高衛紅)、 哥哥 (高衛國)、弟弟(高衛強)的故事處理成管絃樂隊的不同聲部,可以進行齊奏、對位演奏與賦格曲式等多種選擇,既保持獨立性,又形成對話性,使其形成一種哀怨悽婉的和聲關係以表現影片的主題。

  (一)《孔雀》的三個故事是獨立平行的

《孔雀》講述生活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北方小城市裡的一個五口之家,一段時期內各人發生的故事。由三個段落構成,耽於幻想而倔強的姐姐,看似呆胖卻精明的哥哥,消極憂鬱及叛逆的弟弟,各居其一。

  1.姐姐:偏執的降落傘

姐姐是一個偏執的浪漫主義者。她,暢想天空飛翔的浪漫,常躺在屋頂陽臺上,凝視著碧藍的天空,憧憬當傘兵的生活,雖想盡辦法參軍,最後仍被淘汰。但她的暢想並未停止,她自制降落傘,騎著單車,風馳電掣,車後拖著隨風開放的降落傘,大叫著、歡笑著,在街道上飛馳,吸引了無數驚奇的目光,在母親瘋狂的制止下,她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為了向村中的流氓果子拿回她的降落傘,姐姐毫不猶疑地脫下了自己的褲子。在姐姐看來,沒有比理想更為重要的東西了,包括自己的身體。她,暢想被疼愛的浪漫。用編造捱打的情節騙取拉琴老人的曖昧親情,在他們共同編造的藝術桃花源中相互慰藉,但被“乾爸”的家人認為是狐狸精,慘遭毒打。她,暢想自由工作的浪漫,想擺脫機械重複的洗瓶子的勞作,於是用婚姻作為籌碼,但是仍舊擺脫不了與瓶子打交道的命運,最後和丈夫離婚了。她,暢想美滿愛情的浪漫,一直自以為是地愛著那個說著一口標準普通話的男傘兵,但多年後生活落魄而又拖家帶口的男傘兵,在街頭遲疑地認不出姐姐。最後,姐姐終於抑制不住地抽搐地哭了,她開始懂得了現實的生活,有了很像自己的孩子,但在動物園看孔雀的時候對女兒說“你爸爸老家漫山遍野都是孔雀”。不料,女兒確以一個孩童的視角真實告訴姐姐“這裡的孔雀都是假的”。

在影片中,姐姐的段落髮展得最為充分,時間比例也最大。可以通過弟弟旁白的口述中將姐姐的'故事可以通過簡單的敘述句構成一個單線序列:第一,七十年代的夏天,北方小城市裡的五口之家,爸爸媽媽的身體還好,姊妹三個也還年輕。這是一種初始的平衡狀態。第二,姐姐遇到男傘兵,點燃夢想的希望,報名參軍但被淘汰。這是一種平衡的破壞。第三,姐姐認“乾爸”但被誤會遭毒打。第四,姐姐結婚了,幾年後又離婚。第三、第四是姐姐想恢復平衡的努力。第五,姐姐夢想破滅,最後嫁了人,有了小孩。這是達到了一種新的否定性的平衡。

  2、哥哥:先天愚的向日葵

哥哥是一個“一步邏輯”的現實主義者。因為腦殘而被父母寵愛,被弟弟妹妹照顧。但是哥哥,追求一切美好的東西。哥哥想追求友情,在爸爸媽媽為其找的米廠,裡甘心幫喜子他們幹活,但最後還是受到捱打和嘲笑;哥哥想追求豐滿漂亮的姑娘,在姑娘工作的工廠門口,傻乎乎地舉著向日葵等待她下班,但最後被拒絕還丟掉工作;哥哥動聽的歌聲,在女廁所的門口佇立地聽了許久,但最後被當做色狼,被弟弟學校的老師和同學毆打。最後,哥哥不再追求了,娶了一個不漂亮的鄉下瘸腿的姑娘,做了點小本買賣,發家致富了。在動物園看孔雀的時候,哥哥說“咱自己蓋一個動物園,住在裡頭天天瞧”。

如果說,姐姐的故事和形象都比較抽象的話,哥哥絕對是一個與之有強烈對比的現實形象。哥哥的故事也可以抽離成一個單線序列:第一,被爸爸媽媽寵愛,弟弟妹妹照顧。這是一種平衡狀態。第二,到米廠工作,接觸外面的世界。這是一種平衡的破壞。第三,追求友誼,被欺負。第四,追求愛情,被嫌棄。第三、第四是哥哥試圖同外面的世界達到一種平衡狀態的努力。第五,結婚創業。哥哥到達了一種新的積極的平衡。

  3.弟弟:沉默的影子

弟弟是一個現實的逃避者。整部片子,是通過弟弟的視角進行展示的,弟弟看到了姐姐夢想的破滅,弟弟看到了哥哥生活的現實,他看著一個個價值的失落而他找不到自己的核心的價值定位。也許,弟弟一直想安靜地做一個哥哥姐姐的影子而已。父母的偏愛,忽視了弟弟的存在,哥哥拿糖喂白鵝的奢侈,無形中重創了他的心。弱智的哥哥送傘並且被當成色狼,這使弟弟受到了同學的恥笑,被心儀的女生可憐。弟弟心底常年的憤怒累積成了想毒死哥哥的行動,最後被媽媽發現,在媽媽的抽泣中弟弟深深自責。青春期的他有對異性的好奇衝動,畫了一張女性的裸體畫,被爸爸發現趕出家門。多年後,弟弟流浪回家,帶著風塵老婆和她的孩子。弟弟不再工作,在家帶小孩,吃軟飯。在動物園看孔雀的時候弟弟冷漠地認為“冬天的孔雀是不會開屏的”。

到了敘事弟弟的故事的時候,影片出現的了情節大幅度的跳躍,但弟弟的故事也可以概括成一個單線序列:第一,做哥哥和姐姐的影子。這是一種平衡的狀態。第二,因為弱智的哥哥,使弟弟被同學恥笑。這是弟弟生活平衡的一種破壞。第三,買老鼠藥想毒死哥哥,被媽媽發現。第四,被迫離家出走。第三、第四是弟弟追求一種生活生活平衡的努力。第五,吃軟飯。弟弟的生活找到了一種新的消極的平衡。

三個故事都是按照統一的敘事結構即平衡—失衡—再平衡,相對平行地發展下來,其同一要表達的是夢想的破滅和成長的痛苦。三個故事像是三個悲傷的音符,不斷地重現,如同歌曲中的復歌部分,不斷吟唱,加強對觀眾的衝擊。

  (二)《孔雀》中的三個故事又是相互交叉的

編劇通過血緣關係將姐姐、哥哥、弟弟的故事聯絡起來。他們有共同的爸爸媽媽。而父母在他們三個的故事中都是不可缺少的“行動元”,對兄弟姐妹三人的故事都起著推動的作用。如在姐姐的故事中,母親是姐姐追求夢想的阻礙者;在哥哥的故事中,母親是哥哥現實生活的推動著;在弟弟的故事中,父親是弟弟生活的改變者。除此之外,其兄弟姐妹三人在在彼此的故事中也相互聯絡交叉。其實,就是導演通過順敘、倒敘、插敘,將這三個人的故事通過不同的詳略展示了三次。其三個人的故事脈絡在一次次的敘述中逐漸清晰,人物的形象逐漸突出,故事的懸念也隨之解開。這種相互交叉的結構使得三個故事又構成一個同一的和絃。

  二、深層結構

作為一部文藝片,《孔雀》低調的影像,冷靜的敘事和明確的時代色彩,構成了一種表達的含蓄。點題的孔雀直到電影最後一刻才出現。電影為何叫《孔雀》?其匠心獨運的表層結構下究竟有和深層的蘊含?不同的觀眾進行了不同層次、不同角度的解讀,得到了不同的結果,就連導演顧長衛和編劇李檣在該片深層結構的認識上也存在很大的分歧,至今,仍未達到統一。

我認為孔雀的深層結構表現的仍是古今中外文學藝術上一大永恆經典的命題:力與命的抗爭。力,代表的是個人的理想和抱負;命,代表非人所能控制的因素。在文學史上,古希臘的悲劇《俄狄浦斯王》就是力與命的抗爭的典型體現,在這個神話中,命是指預言的力量。而在中國這種力與命的抗爭在屈原的《離騷》中表現的最為激烈和全面。屈原通過時間維度和空間維度的描寫,表達了“內美”和“好修”的力,無法抵抗命的悲劇。這種思想演化到最後就變成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宿命論,如富貴天註定之類的,孔子也說過“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

電影《孔雀》顯然是潛移默化地受到了這種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其也在時間維度和空間維度都表達著這種力與命抗爭的悲劇。

首先,從時間的維度上看,姐姐故事的高潮在於姐姐和弟弟挑選西紅柿時,難以抑制地無聲痛哭。姐姐為什麼會痛哭?因為她開始意識到她的理想和信念,她的愛情都抵不過時間的沖刷。曾經讓姐姐心動的男傘兵已經變得蒼老而猥瑣,姐姐在男傘兵的皺紋裡彷佛也看打了歲月對自己的摧殘。曾經的她,是那樣的顏色鮮豔,為了夢想帶著自制的降落傘在街上大呼小叫。而現在,寬大的衣服不見腰身,就算夢想不曾變過,時間已不再停留,現在的自己如同這些被挑剩下的西紅柿,不再新鮮。從弟弟的故事看,每個人故事都是由弟弟的一段獨白而開始的,“每次想起七十年代的夏天,全家人在走廊吃晚飯的這一幕,我心裡還是感傷。直到今天,還有不少老人們,都記得我們姊妹三個的往事。”弟弟感傷的原因是多年前“爸爸媽媽的身體還那麼好,我們姊妹三個也都那麼年輕。”可見,弟弟曾對時間抗爭過,但是最後的他只剩下感傷,於是他想“一覺醒來,已經六十歲了”,這樣就不用抗爭了,也不用痛苦了。

第二,空間的維度看,《孔雀》的故事發生在北方一個封閉的小城鎮裡。儘管他們有的變老、死去,有的離開、歸來,但是故事空間始終不變。“這不僅僅只是這個空間不僅是一個實在的物質空間,更加是一個精神意義上的家園,或者哲學意義上的生存空間。”

姐姐的悲劇在於她生活在這個小城鎮裡,就算是鎮上最大、最繁華的街也容不下姐姐的降落傘。弟弟的悲劇在於就算他的身體離開了這個小城鎮,他的精神還是走不出去,輾轉之後終究還是回來了。這是他們無法抗拒的空間悲劇。

第三,結合影片結尾的孔雀開屏來看。孔雀的開屏為的是吸引異性和炫耀自己的美麗。但是結尾處孔雀的開屏錯過了它的時間,身旁的雌孔雀並未看它一眼,而觀賞者也已經走遠。它只能在錯誤的時間裡忍受孤芳自賞的悲哀。從另一方面來說,關在籠子的孔雀就像是走不出城鎮的姐姐和弟弟,有著自身美麗無法抗拒籠子給它帶來的束縛。

個人認為,一部電影是因為其精神的深層文化而顯得有其獨特的韻味和格調。其表層的結構,只是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鉛華洗淨之後的平淡方是精華。但是,對於欣賞者來說,獨特的表層結構可能更容易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激發起興趣。所以,藝術電影想要在商業繁榮的今天,得到更多的關注,創造新穎獨特的表層也不失為一個名利雙收的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