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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故鄉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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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病魔纏繞,渾身上下如同乾枯的樹葉一樣。那些原來交往較多的人,看到現在我這副模樣,交往的激情頓時減去了一半,即使是偶爾碰巧見到,也覺得十分的不自在和萬般無奈。其中不乏老成者,點點頭就算搪塞過去了。當下,這種景況,已逐漸形成了一種時髦的風尚。因為這種原因,導致我的社交圈子一天一天地在變小,以至於幾乎快趨近於“歸零”,有時數月接不到一個電話,甚至一天期間連說上一句話的機會都找不到。唉,人到晚年,除了身體經常找麻煩之外,還要適應外界環境所帶來的心理孤單。

老屋,故鄉經典散文

不過,最近一段時間,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每天都能接聽到三五個從故鄉打來的電話。一會兒是侄子們打來的,一會兒又是外甥們打來的,有時甚至在深夜,還會有人打來電話。所講的內容都是差不多的,大同小異。那意思是在告訴我,先輩們給我留傳下來的那棟三間紅瓦泥磚結構的老屋,即將被夷為平地。老屋後面的那座小山,以及多處田地,都要被平整掉。村裡還有其他很多人的房屋,也要被鏟去。合同,開發商與村委會早已經簽定好了。被鏟去房屋的那些農戶,由村委會統一組織,集中在一起興建新農村。村委會負責劃分宅基地,新房的式樣和結構按照村裡的統一規劃,由各家自己蓋。建房時,只需要給村委會口頭報告一聲即可,資金由各家自籌。對那些特別困難的人,由全村人員民主評議來確定,村裡儘量爭取給予少許貼補。

他們還告訴我,村領導說我的.情況比較特殊:雖然故鄉在本村,但本人卻在18歲的時候就外出當兵了,到50歲才轉業回到故鄉。戶口當時雖然曾一度留在了原籍---村裡,不過後來終歸還是落實了政策,自己去找到了一份不怎麼稱心如意的工作,並且將戶口也一同轉出去了。戶口轉出去也有好多年了。如果現在建新農村時要求分配宅基地,面積大小可以考慮與本村有戶口的人一模一樣,但只能享受與其他的外來移民戶一樣的待遇,大約需要交付七八萬元才能夠購買宅基地。另外,還要看新的宅基地夠不夠有本村戶口的人分配,如果不夠的話,即便是給了錢,也辦不成。再說,就算是買到了宅基地,三年之內如果不按村委會統一規劃和要求建好新農村式樣的房屋,宅基地則要轉讓給有本村戶口的人。

在電話裡,那些侄、甥輩們說話的口音有些緊張、慌亂和不太冷靜。雖然老屋的所有權不是屬於他們的,但出於一種對伯、舅輩的我的尊重和他們曾經答應義務為我照看老屋的承諾,一直以來,他們就像愛護自己的房屋一樣愛護我的老屋。

所謂老屋,就是我家世世代代居住過的房屋,爺爺奶奶曾經住過,爸爸媽媽也曾經住過,我和妹妹也住過。除了我未對老屋作過大的翻修之外,長輩們都對老屋進行過翻新和完善。

我三歲時,奶奶是在老屋裡去世的,因為那時年齡小,沒有給我留下十分清晰的記憶。我十四歲時,遇上了三年“自然災害”,爺爺吃了很久的粗糠、樹皮,堆積在肚子裡排洩不出來,活活給撐死了。死前,我每天都會用手指幫他從肛門裡往外摳那些東西,即使是這樣,也未能挽救住爺爺的生命。我四十歲時,爸爸孤獨一人,在老屋裡不幸中風摔倒去世。我從幾千裡之外的部隊駐地星夜趕回老屋,還是沒能趕上在爸爸閉眼之前,看上兒子一眼。我親手抱著爸爸的屍體,安放在棺材裡,灑上鮮花、綠葉和石灰,祝願爸爸在天堂裡一路走好。我五十六歲時,媽媽在老屋裡去世。我從幾百裡之外的單位趕回老屋,撫摸著媽媽的屍體,雖然全身已經冰冷僵硬,但她的雙眼仍然睜得大大的,也許是在哀怨在她臨終前未能看上兒子一眼。我輕輕地撫摸著媽媽的雙眼,她才安然地將眼皮合上了。即使是她老人家的軀體已經去了,但眼睛卻像她的靈魂一樣,保持著靈性。我在媽媽的棺材前長跪了三個小時,默唸著媽媽對我的無私關愛和大恩大德。

老屋馬上就要被鏟去,被鏟去的還有老屋後面的屏障---一座小山。山上的松樹、翠竹、桔子樹,還有祖先們屍骨的棲息地---墳墓,競相開放的鮮花和一歲一枯榮的小草,以及我曾經留下的那些足跡。老屋前面的小路、老樟樹……也一樣地要被鏟去。

被鏟去的老屋尚留存著我的許多記憶,那裡有爸爸那佝僂的身影,媽媽為我縫衣做鞋的場景,還有我親手餵過的牛、豬、狗、雞、貓等的“歡歌笑語”聲。

我的童年是在老屋度過的,有很多的作業是在煤油燈下完成的。在老屋裡,我幫助爸爸做過草鞋,從很遠的池塘中挑過水供全家人食、用;幫助媽媽磨過麵粉,拾過柴禾,做過家務;輔導過妹妹完成學校交給的作業。

在老屋後面的小山上,我捉過迷藏,摘過桔子,採過花朵,掏過鳥窩;眯著小眼,望過月光,數過星星,夢想過未來或者遠處的風景。

在老屋前面的小路上,我留下了數以萬計的腳印,以致於閉上眼睛,也能毫不費力地走回到老屋。

在老樟樹下面,我乘過涼,躲過雨,與兒時玩伴們一起打過紙牌,嬉戲打鬧過,分享過共同的喜悅和不幸。

老屋裡至今還存放有我讀過的小人書,考試用的一些複習資料;我曾經睡過的杉木床和床上用品,滿滿一樟木箱的各類書籍;我春、夏、秋、冬時節穿戴過的各類衣物;好幾屆同學畢業時留下的合影,離別時的贈言集;還有我在逢年過節時朝拜過的“天地君親師”的神牌……所有的一切,都將隨著老屋一同被鏟去,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了。從此以後,它們的具體的形體毀滅了,只能是以意象的形式,存放在我的腦海裡。

我的那些思念、留戀、不捨、無奈、傷悲……將因為老屋的消失,彌久而悠長。

多少回日也思、夜也夢,憧憬著有朝一日我能回到老屋去頤養天年;也曾給孩子暗示過,我死後將我的骨灰灑在老屋後山我爸爸媽媽的墳墓上,給那裡的草和樹添點肥料,讓它們長得更綠茵、更青翠。

我捨不得老屋的消失,那裡有好山、好水、好樹、好草、好花、好空氣,那裡的每一條小路我熟悉,那裡的老樟樹為我遮過蔭、擋過雨。每當我在他鄉感到落魄、擠壓、失意時,老屋的存在,總是會給我帶來一股無形的支撐力。因為我認為:即使是命運再怎麼不濟,至少還有老屋,它隨時願意接納我。它與我同呼吸、共命運已經很久了,永遠也不會丟棄我,會給予我一些慰藉。現在,老屋即將被鏟去,很快就要從地球上永遠的消失,這無疑給了我很大的打擊,極大地影響了我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