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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散文:故鄉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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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故鄉已二十餘載,也曾夢魂牽繞,也曾在濃濃鄉愁的霧靄中滿臉熱淚,啜泣如梗,也曾為故鄉繁盛,聊發少年狂,激奮的心兒若草原上狂奔的駿馬,天空中盤旋的雄鷹。故鄉有我痛徹心扉的愛恨情仇,我曾把美好放在心房最耀眼處,時時拿出來晒晒或在酒酣耳熱憑藉微醺壯膽,在眾目睽睽中,高聲打斷眾人的喧鬧,把故鄉的奇聞軼事加上自己的演義傳播開來,眾人人仰馬翻,我也激情四射;我曾把深深傷害過我的人和令我心碎的事,深埋在心房的拐角旮旯,有時自己獨自拿出來掂掂看看,雖有隱痛,但也當作了記憶的珍藏,發人深省的細節也成為我成就今天的正能量。故鄉有我至尊之愛的親人,故鄉有我的青春歲月,故鄉有我留下的深深的足跡。。。。。那人,那狗,那山水,那原野,那土屋老宅,甚至那堂屋樑上的燕巢、加工口糧的磨坊,如初戀般清晰,即使飛雲亂渡,世事滄桑,既不敢懈怠,更不敢忘懷

經典散文:故鄉老矣

過去,閒暇時總想回老家走走看看,每每快接近家鄉地界,心兒便不得安分,像懷揣的小兔奔跳個不停,探頭探腦像要飛出心房,飄向樸實的村莊。而今我實在是不忍再踏進用博大的情懷、滿腔的柔情養育幾代幾輩望族庶人的故土。不是我不講孝悌感恩,也不是我養尊處優不居安思危,也不是我嫌貧愛富,忘恩負義,這些都不是。由衷的說,從骨髓裡我是熱愛故鄉,感恩我的衣食父母的。我是為故鄉的衰敗和頹廢傷心傷懷,我不忍滿目的襤褸和蕭條。踏進這片土地,走進村莊,再也看不到雞飛狗跳的熱鬧,再也看不到荷鋤抗杴,牽牛拉馬的故鄉人,再也看不到一棟棟紅磚綠瓦的新房子。尋遍村裡的角角落落,那些健壯如牛的漢字,羞澀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婦像南歸的燕子,一去不復返,都不見了蹤影。故鄉一切都是陳舊的,唯有的是一條新修的水泥路,寬闊而悠長,但行人寥寥,偶爾的出現的也是年邁多病的翁嫗或拄杖的殘障。就連不知天高地厚,調皮搗蛋的孩童也不知躲向何方?站在瑟瑟的寒風中,看著滿目的淒涼,我淚流滿面,大顆的淚珠,滴入厚重的土中,發出無言的聲響。我再也找不到昔日故鄉的蹤影,我再也感受不到故鄉似火的激情,如水的柔情!滄桑的故鄉,像麥芒穿心,痛心而徹肺!頹廢的故鄉,讓我傷懷心碎!如此的反差,我困惑不得其解,茫茫暗夜裡,苦苦思索,急切的想知道故鄉的病根,經過無數個不眠之夜,豁然頓開茅塞,找到了長期困擾我的癥結------故鄉老矣!我不願故里行的緣由是不忍心看到她步履蹣跚的龍鍾老態。

過去,鄉村最大的變化體現在房屋的變化上,農村兩大喜,無非就是蓋新房娶新媳婦。婚禮熱烈卻短暫,而蓋新房卻綿長厚重,視若百年大計。八十年代初期,如火如荼的農村改革伊始,家鄉變化雖不能稱之一日千里,但也像三伏天沐浴透雨的莊稼,夜深人靜都能聽到它拔節竄長的躁動,幾年下來,搖搖欲墜的土坯房土院牆被紅磚綠瓦的新房取而代之,紅紅火火的日子過的滋潤而愜意。莊戶人家天天都是激動的,日日都是忙碌的。準備娶媳婦辦喜事的人家,冬天農閒買木料,備磚瓦,日頭暖暖的時候,小院裡全家都上陣,一塊塊荊芭在他們粗糙的大手裡編織出來,壯漢都要進山挖石頭,為明年蓋新房娶媳婦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冬去春來,沉睡一冬的土地剛剛解凍,早已按捺不住的人們便早早的開始挖溝磊石基蓋新房,等到了雨季,一幢幢蓋好的新房,像梳妝待嫁的新娘,靜靜地期盼著幸福時刻的來臨。農村蓋房是不用花錢僱工的,互相幫工已成人們蓋房修院最好的省錢途徑,誰家蓋房,親朋好友不呼自來,一窩蜂的前來幫忙。幫忙的人多與寡,也是人緣,家道興盛的大比拼,更是向全村炫耀的最好資本和見證。不講吃喝,不講待遇,甩開膀子舍著命給你幹,一盒煙、一頓酒就是主人最好的報答、最真的情義。陽婆婆帶著疲憊歇息了,勞累一天的人們也該收工用飯了,主人少許幾個下酒菜,幾瓶廉價的老燒酒,熱情的招待義薄雲天的幫工者,左鄰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婦,正是大顯身手的好機會,屋裡屋外陀螺似得轉個不停,做菜做飯忙得不亦樂乎。

炕上地下的老少爺兒們,幾盅老酒下肚,泥腳泥衣卻也豪情萬丈,打諢插科,互相取笑,猜拳行令,願賭服輸,藉著窗外的一縷春風,語高能驚天上人,大話能把牛吹死。那豪氣,那做派,略遜梁山雄風,卻也勝似落草的綠林。到了封頂壓棧的時候,村裡人不論手頭再忙都要停下來,荷鍬扛鏟先來幫忙助陣,紅聯貼上屋樑,鞭炮響徹鄰里,幸福寫在臉上,再看,封山用的泥漿是用鐵杴連同泥漿一齊送上去的,地下的人嗖的一聲,鐵杴和泥漿瞬間離手飛向空中,騎在牆上的泥瓦師傅側身靈巧的接上,空中那鐵杴飛過的軌跡像一道道弧線讓人痴迷繚亂,蓋新房的場面是熱烈的,隆重的,也是聖神的。所有的一切不僅僅是一村一寨的古老習俗,更多的是淳樸憨厚的莊戶人最美好的祝福。而今,走進故鄉,江山未改,面貌依舊,房屋還是過去的那幾間,門窗早已用土坯磚塊碴的嚴嚴實實,像從煙囪裡鑽出的貓崽,灰頭土臉,狼狽而可憐;院落野草悽悽,卻再也看不到往日瓜果飄夏農家景象,在村子裡娶媳婦的也漸漸稀少了,近幾年幾乎沒有再蓋新房的。

過去花枝招展的新房新屋,如今皺褶滿身,紅的耀眼的磚瓦也黯然神傷失去往日風采,變得滄桑憔悴。過去遺留下的少許土屋,早已不堪風雨侵蝕,破爛不堪,記得剛開始流行出外打工掙錢,舉家出去的人每年的春暖,或是自己親自回來抹一遍屋頂或捎信委託親戚朋友抹一遍,這樣還能保持房屋一年不漏雨。也許是出外安穩了、收入增加了,或許早已不打算回家,不願意年年回去抹房,就獨出心裁在房頂上鋪上一層塑料薄膜上邊再在上邊鋪上厚厚的胡麻桔,為防大風吹走,就在上邊用棍棒、磚頭瓦塊壓實。這樣就能保持三五年不漏雨,省去了每年的勞頓和牽掛。久而久之,三五年回去一趟也嫌麻煩的外出人家,就漸漸地忘卻了故鄉的老屋,再也顧不上悽風苦雨中呻吟的老屋了。老屋在風雨飄搖中苦苦等待著、掙扎著。屋頂上的胡麻桔杆黴變成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了筋骨,晴日,一腳下去,沙塵夾雜著變質的胡麻秸稈黴瘴瞬間泛起,嗆人鼻,迷人眼;逢雨,順著屋簷流下的是黑水,象老屋流下的淚。連綿不絕的雷聲,彷彿老屋寂寞傷痛的吶喊!

挪步前移,村東走到村西,莊南走到莊北,滿目蕭條。人少了大半,碰到的是一張張生疏的面孔,大多是外鄉人,都好奇的看著我,倒好像我是客,他是主!偶爾碰到幾個熟人,大多是年老或帶病的,祖孫輩老小相牽手,蹣跚學走路。往昔,瘋吃瘋喝瘋長,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頑童滿大街都是,瘋打嬉鬧,生氣盎然。至今小時候春夏秋冬各個季節玩耍,打鬥、嬉戲淘氣的熱烈場景還時時像調皮的.小兔,撞開塵封的記憶,闖進我的腦海,讓我能在喧囂與名利中,尋得片刻的寧靜和甜蜜的品味。而今孩兒們也不知躲向了何方。本來我的故鄉是個大村,最鼎盛時住戶400多戶,人丁千人有餘,那時,人聲鼎沸,雞鳴狗跳、牛羊騾馬成群,姑娘小夥神采飛揚,新媳婦老媳婦競相媲美,那光景不是桃源勝似桃源。連村外的楊柳榆樹也鬱鬱蔥蔥,一片繁茂。田野裡,到處是攢動的人頭,春種秋收,一派繁忙的景象。而今,阡陌田疇,再也難見到過去車水馬龍般的繁忙,熱火朝天的場面,偶爾看見一倆人,也大多是村姑老翁。連和我赤屁股長大的最要好的夥伴也不知離鄉遷往何處,甚至音訊全無。我心裡沉沉的,好久緩不過勁了:往日的人氣人脈飄向了何方。自恃有點經濟和政治頭腦的我,對於故鄉如此的嬗變,也朦朧的不知是歷史的進化,還是富裕的彰顯抑或是村落的衰敗?

舊日,冬季來臨,飄飄灑灑的大雪,遮蓋了村莊田野,潔白了房舍樹木。寂靜總被勤謹一生的鄉親們打破,清晨,各家各戶清掃出的一條條蜿蜒的雪景小道,曲曲折折,溝通了千家萬戶、聯通了鄉村小道。飽睡了通宵的雞鴨豬狗,蹣跚著從窩或棚中走出,在沒膝的雪地上跳來蹦去。每到此時,女主人總要在小院中把厚厚的積雪堆成雪堆,掃出一片露出黑黑泥土的空地,一把一把的把癟谷癟黍莜麥小麥等混雜的土糧食撒在空地上,雞兒、鴨兒、狗兒便蜂擁而至,競相爭食,就連不知躲在何處的麻雀也成群結隊的來搶食,女主人轟走東邊,馬上又在西邊落下,淘氣的麻雀睜著滴溜溜的小眼與女主人玩開了捉迷藏遊戲,風姿綽約的女主人已嬌喘吁吁,香汗淋漓,此時也顧不得矜持,惱怒的破口大罵這遭天殺的小畜生。麻雀隊伍久經沙場,哪去理會主人的慍怒而不好意思,依然鎮定自如我行我素,樂在逍遙!而今雞鴨少了,豬狗少了,就連鋪天蓋地的麻雀也少了。龐大的隊伍像從戰場上潰敗下來似的,零落的幾隻,也是無精打采,賊頭賊腦、膽戰心驚不敢見人,久久盤旋窺視,不敢落下。

徘徊在鄉間小道,心臟像供血不足似的憋悶的慌,老大的不舒服,有一種痛,一種無言的痛,說不清也道不明,瞬間感覺到自己也明顯的老了,落伍到不能容納這一切,也不能接受這一切,變得多情善感,變得弱不禁風。我真真切切的感覺到滄桑一生的故鄉,看起來確實老矣!不由得我的眼淚又撲簌簌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