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最初的，那些和橋有關的記憶，是從老人們的故事裡遺落的吧。比如七仙女和董永，流了那麼多的淚水，經過了那麼多的磨難，那條滔天的銀河卻要將最後的希望挾裹而去。是那座橋，那座喜鵲搭起的橋，讓我們鬆了一口氣。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此岸與彼岸、天上與人間，一座橋，引渡了徘徊在絕望之崖的愛情，成全了我們皆大歡喜的心願;再比如許仙和白娘子，斷橋初會傘為媒，前生恩定今世緣。面若桃花的白衣女子，驚鴻一瞥的羞怯嫵媚，背景一定要是一座橋，一座江南的斷橋，被三月的細雨微微濡溼的橋，才配得上這場吟唱千年的悽美傳說。
童年的記憶中也儲存著橋的身影，最清晰的是那座古老的通橋。那時候橋東好玩的地方要比橋西多一些，去百貨大樓要過通橋，去慶豐電影院要過通橋，六一節去工人俱樂部唱歌也要經過通橋。鋼鐵結構的橋身威風凜凜，隔幾米都有一些孔洞分佈在橋面兩側，據說是用來排水的。電影散場了，冰棍筷子還攥在手裡，經過那些孔洞時扔下去。看著那小木片忽忽悠悠地降落，多數時候，落在了橋下裸露的沙土石頭上，偶爾會有一脈細瘦的水流，打個旋，帶走了我想象中的小船。
當年的清水橋是一付可憐巴巴的瘦模樣，每天放學時如何通過堵塞的橋面簡直成了勇士闖關的遊戲，力氣大的高舉單車擠出一條縫隙，身手敏捷的乾脆跳下河岸再表演徒手攀爬，一向呆滯的我醍醐灌頂般頓悟了“望眼欲穿、一籌莫展、舉步維艱、歸心似箭”這些成語的含義……清水橋後來被拓寬了，簡單實用的樣子，即使在私家車氾濫的今天，也很少出現當年的“死疙瘩”。通橋卻消失了，它的身影承載著多少人童年的記憶，那無聲無息的消失又讓多少人心中悵然……
彷彿是從黑白默片的時代走進了有奇幻效果的3D影院——當一座又一座流光溢彩風格迥異的橋成為這個城市的名片，這突然綻開的美，竟讓我有些微微的眩暈。沿河而下，細細品讀——像欲飛的羽翼，似待撫的琴絃，如棲落的彩虹。河是一首婉約柔美的宋詞，兩岸的綠地亭臺宛若玲瓏的標點，那些橋則是精美的詞牌。或是浣溪沙，或是如夢令，還有水調歌頭和西江月，平仄起伏，賦予了這座城市韻律和靈魂。“燈火萬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倚著橋欄看搖碎的月影，數遺落的星辰，在光影變幻的夢境裡流連，醒著，卻以為醉了。
有朋自遠方來，會獻寶似地帶他去看橋，用盡了學過的比喻句，在由衷的讚美裡洋洋自得。黃昏時有騎著山地車的少年輕盈地掠過，橋上風大，寬大的校服在風裡像鼓鼓的帆。我羨慕他們，他們關於橋的記憶是彩色的，青春的足跡留在這橋上，橋的那一端，是新鮮的夢想。還看到過幾個在橋上留影的農民工兄弟，他們的姿勢有些僵硬，衣著和膚色也明顯地標註著他們的身份，但是他們的笑容淳樸又燦爛。這些用橋做背景的照片會寄回家鄉吧，告訴鄉親們這座城市的青山碧水、林立高樓、一座座大橋偉岸結實，最重要的是要告訴他們——這些美麗屬於每一個人。無論是在故鄉還是他鄉。
一座又一座橋，是大地上的破折號，沒有它們，平鋪直敘的世界會是多麼單調無趣。和橋有關的故事和記憶還在繼續，就像橋下那粼粼碧水，就像兩岸綻放的花朵，沿著橋，我們會一直走進那絢爛芬芳的所在……
白薇
作家
白薇——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報告文學藝委會會員，河北省評論家協會會員，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學語文高階教師，現就職於張家口市教育考試院。先後在《十月》《小說選刊》小說選刊《散文百家》等各級報刊雜誌發表散文、報告文學、詩歌、小說等文學作品近百萬字，多次獲獎，並被收入多種文集。
【本文作者：白薇。(來源公眾號：語夜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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