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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風滿,故鄉就老了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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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中秋,卻是秋忙最緊之際。真的,小時候,父母過中秋無非是買些月餅,充當幹活餓了的乾糧而已。同時,學校放農忙假,我也伸手下地,幫家裡割豆子,這是過去的勝景了,現在小孩子被裝進了甜蜜罐,種與收全是機械化,半日即可種畢,起個大早就能割完地。農業流程快捷起來的時候,老屯兒卻無比斑駁,老宅蓬草滿目,故人蒼老但還得勞作,很多青壯外出打工或進城住去了。秋風一滿一深的,故鄉就老了。

一場秋風滿,故鄉就老了抒情散文

我來這城市六七年了,直到這個中秋才忽然覺著,故鄉老了,一夜之間老在這個秋天裡。故鄉是一片老屋的叢林,枯槁的柴門,朽舊的門窗,蒼頹的屋頂,斑駁的土牆皮,傾斜的屋脊,開裂的山牆,爛透到底的柱腳根。曾經氣宇軒昂的老屋,搖搖欲墜了,似乎僅需一場咆哮的狂風即可吹坍,我的老宅子在2012年底就垮塌掉了,至今我沒回去看一眼,因為身體狀況不允許。我疏遠了出生地,也疏遠了屬於我生命的一隅,那一隅是屬於父母那代人的,而今母親年過花甲,父親年逾古稀,他們是那乾枯的樹皮,儘管臉上還旺盛著,卻堆滿滄桑。一道道褶皺,是老屋歪斜的瞬間,在父親臉上定格下來的。父親老了,此刻,弱不禁風,牙齒全脫落了,陳年累月東一顆西一顆掉淨的,說起話來兜不住風。那些青春歲月,是他殘留在嘴角的齒臼,把無數人生味道一遍遍咀嚼。

是父親母親老了,是兄弟們長大了,故鄉才會蒼老。他們比我離開的還久,是背井離鄉,逃荒去了,這一流浪就是二十年,至今未歸。久在他鄉成故鄉,故鄉就渺茫起來,薛家屯是一道坡樑,鄉愁是一道坡樑,不論南坡西坡東坡北坡,反正他們不情願回到故土來。故土太冷了,不適合父親的老寒腿,我不敢深思熟慮,怕父親再回來,他的健康會荒蕪到什麼樣。這個9月末,故鄉有許多岔路口,雁門已經敞開,大雁日夜朝南,鄉愁日夜朝北。從故鄉到海南,故鄉的野果子最甜,從東北到上黨高原,小興安嶺的梨子最鮮。鮮活啊,鄉愁於我至關重要,它風一樣在奔跑,歇腳在一個個叉路口。今夜,他鄉霜雪已經飄落,凝固在久違的歸心裡,將穿越八千里凍土長空。也許這個初冬,我的親人們會東歸故土,他們是流浪的渥巴錫部落。

綏北鄉間,一個個小屯子在漸漸老去,它們集體式的衰退,好似在完成一個化學週期律。記得起源的時候,也是集體式的,亮相於這塊冰雪荒原,炊煙裹著草籽的味道,裹著魚蝦的鹹腥,裹著黑土的清新。這樣的村莊是寂寞的,但有呼啦啦的二人轉,老北風一樣火辣辣。這樣的日子是安靜的,一口老木井,轆轤把兒一搖晃,井繩滑動的聲音,全村都聽得到。誰家大公雞打鳴了,是前街老王家的,誰家母雞立秋了還咯咯下蛋,準是屯西楊老冒家的,等等諸如此類,都是村莊的細節。如今,這些細節彷彿都不在了,就是偶爾有,也偏成一隅。故鄉真就空巢了了麼,空洞了麼,空殼了麼?不,還有莫大的鄉愁。兒孫子嗣是鄉愁裡最大的要素,只有有人在一切都會在。儘管物是人非了,如同那些斑駁即倒的老屋,村莊的燕子一往如故,連燕子都忘卻了舊家鄉,哦,我的家鄉確實老了,但是它,收留了所有如我父一樣的老頭。

屋舍蒼蒼柳色黃,目睹秋葉黃蝶似的飄落,卻不是曾經攀爬過的老樹。今夜小燕開會了,正結群而去,天空一旦空曠下來,莊稼就開鐮了,野地也很快變得空曠。此時,秋味最是濃烈,千鈞一髮之際,秋天的歌喉最粗獷了。歲歲秋風如潮,擠滿曠野,外面世界喧囂的冰潮裡,淪落的卻是我的老屋。最近六七年來,每到立秋,我心口就痛,就愈加湧起莫名的惆悵。老屋老了,其實就是鄉愁成了碎片,這是一個不爭的變故,我無法復原。鄉愁是草本的,木質的,還是鐵器,都鏽蝕於那塊故土。還是那片土地,那裡,老宅子,有我蹣跚耕作的老父,有我白髮鏘鏘的母親的痕跡。村野一旦缺少這些小細節,時光就慢不下來,不再風細路寬。擇一地終老,遇一人白首,老守田園,老死故鄉就是這個道理。

每一次回鄉,都走這樣的老路,刺刺棘叢生,一棵棵火棘藜如火如荼,火苗點燃了初冬。仄歪的小徑,爬滿蓬草,也爬滿苦霜,偶爾一根韌勁的藤蔓,絆住腳尖,我才恍然自問,這是我從前走過的`路麼。路盡頭土坎上,一株野樹堵住視線,一抹殘綠孤稜稜,荒橫在那,觸目驚心。除了我,竟無一個路人,我不想走上前去,不想坐在樹下,或靠在樹上打了一個盹,那樣太觸動靈魂。衰老的故鄉是孤獨的,孤獨如秋,但秋天是厚實的。冬天是一個未成型的生命,蒼涼中迫近;秋天是一個正值盛年的生命,遊離到大地的中心。這便是輪迴,凍土給輪迴封上蓋子,陽光既刻失去秋天,失去秋天獨有的味道。和夏的灼熱相比,十月的小溫暖,是一髻薄紗,恍惚而溫潤。可是,這樣的故鄉是一枚蛐蛐罐,撩人心扉。離鄉的日子,走走停停,我們一直都在做選擇,猛回頭,一夜漫天霜,一棵棵白楊樹白了,是父親的蒼蒼白髮。徑草一棵棵白了,是父親的鬍子,風中的白秋蓬,搖曳顫抖,密密叢叢。

秋風吹透故鄉,苦霜把一切抽打成廢墟,那些習慣裡的人或者物是瓦礫堆了,稜角分明,記憶中無法抹去。秋雨潛滋暗長,莊稼暗香盈袖,這之後,夜很涼,燈火如稻草繩搓合進黃昏,只一夜,秋收就被父親提起,提在股掌之間。記得父親開鐮前一夜磨刀,那姿勢如走路,如搓草繩,夜就這麼越磨越短,月亮就爬過窗子的那頭。今夜,我獨坐月下,鄉愁在亮白的光裡,靜如魚水,夾著枯草和塵土味,還有我剛剛烀熟的土豆的香。此時,大平原是一座大晒場,縷縷陽光如柱亮白安詳,太陽的味道便是故鄉的味道。鄉愁是故鄉女人的胎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