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才華齋>範例>文學>

故鄉是一朵不願出嫁的雲抒情散文

文學 閱讀(1.97W)

“老林頭”不是一個品牌,也不是一個姓林的老頭,它是某村的一個屋場,這屋場中卓姓人氏居多,村莊也便叫“卓祠”。老林頭在其所屬村中位居中部,從東南到西北:湯屋、方家陳屋、長咀、油坊、文屋、張家小屋、尚家畈、徐家新屋、徐家老屋、舒屋、方家老屋,這些村落與之環繞而居。村裡的國小便也建在老林頭,且與村莊同名。

故鄉是一朵不願出嫁的雲抒情散文

能一口氣一個不落地數出這些村落的名字,以前我做不到,就像突然從湯屋或者徐家新屋來了一位熟悉又不熟悉的阿伯或者阿姨一時半會總也叫不出名子來。現在,把每個村落的名字記在心裡,就像記住了鄉親一樣———紅旮衝的林尖上有一條路分了岔,左邊靠水塘的那一條可去方家陳屋和油坊,右邊是到長咀的路;渺窪的雜糧地邊有尚家畈的一方水塘,水塘的下邊是張家小屋的農田;徐家龍的田埂上有一口舒屋塘,塘裡有一頭老林頭的牛;徐家新屋的大姨在村口喊著午飯已經做好了,父親說、我把這一擔送到嘛旮塘回來就去;秋收之後、舒屋的老劉見到了湯屋的老張,說幸好買了你家的稻種才趕上了這年成……

阡陌穿林至田到地,流水含情帶音生韻。土地就是土地,土地也只是土地。姓氏只在心中,若有若無、可有可無,土地也一樣。

尚家畈金氏的女兒嫁給了老林頭卓氏的兒子生了兒女,女兒長大後嫁給了湯屋張氏的兒子做了媳婦,兒子長大後娶了方家陳屋的方氏為妻……

姻緣,或者更遠、又或者更近?比曾祖父母更近,比我們又更遠。

還有東邊衝、楊家包、前頭林、火燒地、檀樹丘……這些能叫出名來的名字,直接關乎林、地或者水塘,它們大都從我母親的嘴裡被叫出來過,所以我記住了它們的名字,在心裡,就像一個個的人一樣。

現在的村莊依然還在原來所在的地方,就像我母親一樣依然還活著。原來的村莊卻不在現在的地方,就像我父親一樣已經被墳墓掩埋。

能改變的、已經或者正在改變的,比如這村莊的名字早就不被叫“卓祠”了。名字是不是已經被掩埋了呢?雖然在那些知道它們名字的人心中還活著。

就像村裡的國小一樣,還在,卻沒有學生。已經被我國小時的一個同學租用成了小型服裝加工廠。在陌生人的眼中,或者它就只是一個服裝廠,因為他們看不見它的從前———

我是八歲才進國小的,那時沒有學前班、入學年齡要求是七歲。七歲那年秋天入學報名時我還未滿七週歲,我是冬日出生的,於是在我童年的`記憶中老林頭的時光便可又多出約莫一年。

我開始讀一年級時,學校還在祠堂裡,差不多過了一個學期或一年———約莫二十四五年前,學校就搬到我家門口的大隊部裡來了。

祠堂仍在。馬頭牆上雕龍畫鳳的痕跡依稀可尋,當年教室的佈局雖看不見卻能留在我的記憶中———只因我曾經見過。

記憶彷彿就那年代室內頭頂上“方塊天空”中落下的雨滴一樣,室內光線裡的人和事物在黃昏或者雨天的時候可能是陰暗的,惟有頭頂那一方形的塊狀天空卻可以是永遠明亮的。

大隊部的房屋結構較為簡單,青磚砌牆、樑上帶瓦、兩端側門相對守望走廊、五六根磚砌的方形柱子自下而上鼎立相助每一架舵樑,兩排房子相對並排,相距十來米。是隊裡開會、儲存穀物或者用來關耕牛用的房子。母親現在仍然會說到一些讓我陌生的詞,比如開工、工分……還說到又一次集體打牙祭、稱了多少肉,多少人,山芋粉肉湯,說我吃完後就轉動著碗將它撲在臉上舔了再舔。好不寒磣!每次母親這樣說,差不多眼淚都可能要迸出。

我慶幸我對大隊部沒有太多的記憶,也無法記憶———那個蠻荒的歲月。

我上國小的時候,大隊部裡各年級的女生或者兩三人或者一二人。後來,我發現女孩都是夜裡到“大隊部”來讀書。在“夜校”裡讀“夜書”。我姐就是夜裡才來讀書的,那時我姐也才十一二歲,都說她五歲就能看牛,這讓我相信又不敢相信。讀了夜校後,姐姐就去學了做裁縫的手藝,早出晚歸學裁剪,師傅都誇姐姐聰明,能寫會記。五年級的桂雲也學裁縫去了,後來她一直未嫁。好像很快姐姐就能獨立勝任裁縫這門手藝了,買了縫紉機,還給家裡買了一臺電視機。看牛的活有意無意便也會落到我的頭上來,父親對牛溫飽的關心常常要勝過對我們學習的關心。常常一大清早就被父親喚醒趕拉著牛到老林頭的田埂、河堤、林叢、或水塘邊上去了,太陽越升越高、露珠快要從草葉上被風擺落的時候,父親卻常常還是說牛吃的不夠飽———所以,我相信姐姐五歲真的就學會了看牛。

讀國小四五年級的時候,村裡忽然傳出有“臺灣佬”回來探親了,說是某某年到臺灣去的,回來的時候還是靠找尋到自己小時親手栽下的一棵樹才得以找到親人的。那是一顆香樟,粗老而又強盛,記得小時候出麻疹、母親還從那樹上砍削過樹皮回來給我治病。莫名羨慕的同時也想在這老林頭親手栽一棵樹,然後再逃離,至少不再會被父親逼著看牛了。

姐姐出嫁了,帶過一批又一批徒弟、經營著自己的店面。哥哥結婚了,在外面也闖蕩了有些年。我也成家了,也回到老林頭教了幾年書,又離開了……

香樟樹不見了,“臺灣佬”也少有再回來,十幾年前一幢嶄新的教學樓出現了同時以牆圍之,十幾年後也就是現在,“大隊部”成了臨時的服裝廠……

能改變的一切都片刻不停地在發生著改變。不能改變的一切終歸還是無法改變,像記憶和記憶裡的心靈一樣。

老林頭是有性格的,正如那裡的春天,綠總是特別的爽朗;雅緻的蟬聲也總會招來稻草人的笑臉;夏雨之後的石子路總也透亮澄明。———或許只因仍然還沒有遇見比老林頭更讓我鍾情的風景?

老林頭名下所有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在新生,也無時無刻不在死亡,青春和愛情也只和那些村落、田地或者水塘的名字一樣,只能成為這個村落曾經名下的一段光,一段正在被時間掩埋和遺忘的光。

寧願將青春和愛情在這裡掩埋,這樣的堅守更是一道光,一道勇敢的光……

想起五妹,想起桂雲……突然覺得故鄉就是一朵不願出嫁的雲?

我的記憶已經成了這樣的一朵雲,母親也已經成了那裡的天空。

在母親的天空裡,我也甘願就做一朵不願出嫁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