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才華齋>範例>文學>

割豬草抒情散文

文學 閱讀(1.45W)

城市返回鄉村的那個上午,陽光明媚,剛拐進老家的小站點遠遠的發現一輛破舊的海燕自行車,我再熟悉不過了,這是媽的坐騎,老夥伴。提前打電話告訴媽來接我,一壺老酒,兩隻才出鍋的板鴨,車裡坐著時,香味就引來好幾位的問話。老宅距離小站還有五百米呢,拎著這些很累。每次回來,媽必然推著老海燕來迎我。

割豬草抒情散文

——媽,媽,你在哪?我喊了幾聲,路邊張家哥哥的杏子樹掛滿紅黃臉兒的杏子,媽沒有回答我。

我把酒壺和板鴨放在車把上,到附近的苞米地找,在水泥橋洞旁邊的蘆葦蕩內,媽正彎著腰揮舞月牙鐮刀在割豬草!媽!你一時一刻不閒著。

“艾瑪,嚇我一跳。我以為你的一會能回來,這不咱家母豬要下崽了,我緊著割點苦菜子,青草餵它!你瞅瞅,一片一片的大葉苦菜子,豬可願意吃了!”媽核桃皮一樣的臉上,汗津津的,還粘著一棵青草兒。眼神裡的興奮,不亞於挖了一罈子金元寶。

“媽,這旮旯青草埋膝蓋了,一旦遇到蛇怎麼辦?豬不吃草一樣活!”

“嗨!傻閨女,你不懂了,豬最愛吃青草,呶,大葉苦菜子有營養,老母豬生崽子跟女人沒區別,咱要好好伺候著,一頭豬羔子,在屯子賣都六百塊!沒下崽之前,嘿嘿,你爸就給找了好幾個婆家,都訂出去了;你爸尋思俺們再養兩頭,圈裡的三百多斤了,你爸說了,等小劉回來就殺了,大傢伙湊合在一起搓一頓,殺豬菜誰不稀罕?吶,另一頭留著臘月再收拾,你和你弟弟分著吃,我們擱家吃不了多少,牙口也不濟。”

一堆豬草,綠油油的,靠水河套近,沒旱著,我擼了十幾株狗尾草擰成一根小手指粗的繩索,一哈腰自草堆下伸過去,一紮一緊,胳膊一用力,甩在肩膀扛著就走。

“哎哎哎!彪丫頭,俺自己格扛,你裙子乾乾淨淨的,別蹭埋汰了!”媽捏著鐮刀,一溜小跑跟著。

“我扛著,天熱,好久沒下一場飽雨,那水草茂密的地方蛇就愛待著,你不要去割草了!俺婆婆屯裡的叔輩嬸孃不就是給蛇咬了手腕,一開始沒在意,過了半個月後身體腫脹,到大連醫院一查,蛇毒,治療晚了,走的時候,血液是黑色的。”

媽撒目到車把上的孝心,又開了機關槍,“叫你別亂花錢,不聽話,沒事以後不要回家!一回來就得好幾百,誰能扛得住?你掙一分錢容易?”

“媽,走家,別叨磨。買來你們就吃,現在不給我機會孝敬爸媽,等哪一天吃不動了,走不了路,我再浪聲浪氣就晚了,我不留遺憾給自己!”

快七十的人了,走路明顯慢了,走一段就停下來,喘一口氣。“我扛會,沉不沉?別毀了裙子,你的衣裳老貴老貴的。”

我沒再吱聲,青草摩擦著露在衣衫外的肌膚很不舒服,多少年前未曾離開村莊時,只要青草野菜出土,田間地頭,山谷坡地,都有我的身影。

家裡的日子緊巴巴的,雖有幾畝土地,一爿果園,父母管理著,爸沒什麼能耐,一身蠻力氣給村長家幹雜活賺錢養活一家幾口。

我讀書起,暖季節裡,天不亮,爸就在院裡忙乎,整理小菜園,掃院子,劈柴禾,他習慣了早早叫醒我,“起來,割豬草去,割滿一筐再吃飯!”爸在窗前砰砰砰敲幾下,聽到屋裡迴應他了,轉身在籬笆牆的磨石上磨鐮刀,他將一隻腿搭在矮牆上,專心致志的磨刀,磨一陣兒,豎起刀刃在朝霞的光影底晃一晃,再去院裡試著割一把有心種著的大葉苦菜子,覺得鋒利了,會心一笑。這檔兒,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左臉蛋還印著枕套上媽刺繡的荷花圖案,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爸就遞過來磨得鋥亮的月牙鐮:“就到荷塘邊那片堤壩割草,那塊兒柳兒根,水芹菜多,豬也樂意吃。”

心裡老大不願動彈,周而復始的割草,村長家的菊花早上不割草,她穿著漂亮的確良藍色碎花裙子,頭髮梢扎著好看的蝴蝶結,在她家大門口跳繩玩,她的身邊還跟著一條不知什麼品種的狗,樣子像狐狸,毛色也如狐狸,深褐色。

我割豬草為了應付爸的檢查,我找來幾根楊樹枯枝,用腳踩成一米來長,把割來的豬草支蓬起來,打眼一看筐是滿的,做好這個程式,我先在荷塘邊摸蝲蛄,荷塘的水是青綠色,有點渾濁,但人工砌的`石頭堤壩,很好下,水多深我不知道,潛水域的石頭底趴著蝲蛄,逮一隻用狗尾草串上,一早兒可以逮十幾只蝲蛄!唯恐爸呵斥罵人,我將蝲蛄藏在草筐下面。

日上三杆子,肚子也咕嚕嚕吆喝餓了,我腋窩夾著鐮刀,拐筐往家走,到了大街上,一掃瞄,爸不在。麻溜把豬草掀進豬圈,豬們不管你什麼心情,只是埋頭吧唧吧唧對付新鮮的帶著露珠的青草。

蝲蛄偷偷擱在草垛一角,等爸去地裡幹活,我拿回外地,蹲在灶坑前,鐵鉤子捅一捅還沒滅的柴禾火,燒蝲蛄吃。

要燒的外焦裡嫩的那種,每次吃燒蝲蛄,我都用玻璃樹寬葉子包著,在菊花眼前,津津有味的咀嚼,咯吱咔嚓,嘴角流油,菊花白我一眼:“誰吃蟲子,肚子疼,我才不稀罕!”菊花回屋捧出白花花的發麵大饅頭,“俺家饅頭俺吃夠了,你有本事也天天吃白麵饅頭啊?吃蟲子算什麼英雄?”菊花挑釁的說,使勁咬下一大塊饅頭,“來,貝貝,吃一口,汪汪幾聲我聽。”那隻狗果然前蹄高高抬起,胸脯也仰了起來,跳著高接過菊花的饋贈,“貝貝,再吃一口,咬她!”貝貝衝我呲牙嗚嗚時,我貓腰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嚇得那狗撒腿跑了,菊花生氣的說:“貝貝你太丟臉了!”

我斜著眼說:“你爸不就是村長嗎?早晚禿嚕掉了,就嘚瑟不了。俺家吃苞米麵餅子,俺心踏實,不像你家,深更半夜有敲門的,大街河溝裡全是大骨雞毛……呸!太陽不會老照你家頭頂!”我砸了口痰,我的話給村長老婆聽到了,她認為十來歲的孩子哪裡懂這麼多?她掐著腰,龍捲風似的刮進我家院落,破口大罵,一副潑婦凶相,說我爸媽指教孩子出去罵她家人。

爸依著鋤把聽了不到五分鐘,過來脫下膠鞋,照著我的身上一頓猛抽,媽橫著擋住了他再揚起的膠鞋,我渾身疼痛,還被爸的臭腳丫子味薰得直想吐。菊花和她媽幸災樂禍的戳在一邊看露天電影,掐著腰唾沫星子飛舞:就該寬寬皮了,這樣的孩子有娘養沒娘教,你們大人不嘰嘰喳喳,她會出去亂說?老張啊!有出息你也做村長,做不了,遭罪的胚子,就別逞強。沒看你吃,還沒看到你穿啥?你一家人就是吃豬草的貨兒!”

媽張巴了幾下嘴,最終一句話也沒說,咕咚咽肚裡了。

爸見菊花和她媽走了,嘟嚕了一聲:該!去用酒給青擦擦剛打過的地兒!村長是姓馬的,馬王爺,咱小門小院的惹不起,以後別在菊花那瞎咧咧!”

我恨菊花,恨村長一家,也恨爸,出手太重,前胸腫了好幾天才消。

我就是個割豬草的命?

我咬著鉛筆頭,望著羊腸子般彎曲的山路,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走出沉重的大山,我不再割豬草,吃現成的殺好的豬肉。對菊花說,我也不用割豬草了。

從國小割到高中,媽不知餵了多少頭豬,鴨鵝。我就像門口那棵楊樹,漸漸長大長壯,大學聯考考場暈倒後,沒再復讀,命運一把將我推回鄉村。我繼續割豬草,菊花呢?國中畢業就嫁人了,聽媽說,她在婆婆家養了幾十頭豬,每年靠養豬貼補家用。

那次,我的一篇作品參加市電視散文大賽,需要實景拍攝三十分鐘。我的作品題目是《割豬草》,但內容涉及到鎮子裡一處風景區,隨攝製組去小裕溝原始風景區,正值七月流火的節氣,轎車沿著坑坑窪窪的山路往深山延伸時,我們迷了路,這時,就看到一個人扛著像座小山似的青草緩緩地移過來,走進前,司機問了句:老鄉,小裕溝王書記家在哪?”

只見小山丘被掀到一旁,這個人黑紅的臉膛,迷彩服上衣油漬漬的,說:“你們找王書記,再往上走一段路就到了,他家是五間紅瓦房,很排場的,門口停著輛黑色桑塔納轎車。”

這聲音似曾相識,我下了車再仔細端詳,不僅驚呼了出來:“菊花!你在這旮旯住的啊?”

菊花不相信是我,看了老半天支支吾吾地說:“嗯,呵!青兒,我在這住的,你……變的,我都認不出你了。”菊花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額角過早爬上了歲月痕跡,面板黑的如煤炭。

“我還是老樣子,對了,菊花,咱倆合個影唄?”

“不不不,那不成,我這身上遭的像老母豬打圈子,別照,也不上相。”

我急忙請電視臺的孫記者,給我和菊花擺個好姿勢,拍照。

菊花有些不情願,我攥著她的手,倆個人在孫記者的安排下,拍了好幾張合影。

又替菊花掀上那一大捆青草,菊花說:“青兒,晌午到俺家吃飯?咱們有十幾年沒見到了。”

“不了,中午,我們有酒局。”

小車蝸牛一樣跟在菊花身後朝溝裡挪動,到了那幢醒目的紅瓦房前,菊花將小山丘一使勁扔在空心磚壘起的豬圈棚上,用袖子抹了一下臉上的汗,回頭笑吟吟的說:“到了!”

原來菊花是王書記的兒媳婦,門前並列的幾個豬圈全是快出欄的肥豬。

和菊花的合影至今還存在我的那本相簿裡,而我和愛人幾經努力住進濱海城的新樓房後,與鄉村的聯絡除了乘客車回去探望爸媽,將媽媽的味道盛滿肚腹,再就是打工路上不如意時,懷戀著村莊才有的天籟寧靜,對割豬草只歸檔在記憶的底片。

“青兒,把豬草揍進圈裡,洗洗手吃飯吧,我做好了苞米粥,炒了一盤韭菜雞蛋。你早就嚷嚷著要吃院子裡種的本地韭菜,有味道。唉!這住到城裡大米白麵吃得夠了,魚蝦肉天天不斷流,怎麼就尋思吃粗糧了?”媽的話驚醒了沉浸在回憶中的我。

我給單位請了兩天假,準備陪著媽多割些青草,看著老母豬這兩天就要下崽子,媽要照管它,哪有空去割青草?再說,山裡的蛇多,我真擔心媽一個人割青草,遇到蛇。

好吧,磨好月牙鐮,同媽一道走回到童年。

剛鋪好的柏油路,一個人扛著一捆青草朝家的方向走去,恍惚之間,面前佇立著彷彿一座久違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