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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夜的田野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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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夜,我是情有獨鍾的。

守望夜的田野散文隨筆

我喜歡夜,喜歡夜的朦朧濃重,喜歡夜的靜怡安詳,喜歡夜的無邊無際。

寂靜的夜,臨窗獨思。

那些循著歲月的印痕而遠行的日子,那些隨風而去的往事,常常躲在夜的某一個角落,在我思緒飄飛的時候,突然閃現在眼前,把我帶回那已成雲煙的過去。

歲月悠悠,不知道有多少個夢幻與神祕的夜,我細細感悟,也不知道有多少個迷茫與失落的夜,我鬱郁難眠。

然而,使我的心靈受到洗濯,使我對人生有最深切的感悟,使我深深的迷戀上大自然的,是我獨守野外的那四十多個永難忘懷的夜。

十六歲那年的初秋,我跟隨鄰村的一個本家三叔,到一個叫化莊的地方去做工。

當時,這邊農村正在搞水利建設,我的這個三叔承包了化莊附近的幾段U形渠。

工人大部分都是臨近村的村民,只有我和三叔還有他外甥路遠,在剛開始幾天騎自行車疲於奔命的長途往返之後,三叔在化莊村裡租了村民的房,住了下來。

我至今仍然非常清楚地記得,我們住在一個叫劉四的村民家裡,人乾瘦乾瘦的,也跟著我們在渠上幹活,他老婆卻是嗓門兒亮吼吼的,牛高馬大的一身膘。倆個女兒比我小點兒,還有一個小兒子,剛六歲,虎頭虎腦的,很是逗人。而更巧的是,這小傢伙的小名兒和我的小名兒一樣,這使得劉四一家對我是格外親近、照顧。

那時,農村雖有小賣部,但貨品不全,而我們鎮上供銷社東西比較齊全且便宜。劉四老婆是很能抽菸的,我有時候回一趟鎮,給劉四倆口子捎幾條白皮煙,不貴又不難抽,還有生活用品,順便帶些小玩意兒,或者我看過的畫報之類的,倆小姑娘和小傢伙欣喜的不得了。每天收工回來,小傢伙就粘在我身邊,走哪跟哪,哥哥長哥哥短的甜甜地叫著,我也特別喜歡這姐弟三個,時常逗她們開開心心的笑上一陣子,把個農家小院弄得生氣勃勃的。

村東頭有一家小賣部,每天上下工都要經過,三叔常買酒,小賣部就一個光頂老頭兒和一個小腳老太太,一來二去也就熟識了。從開始我就有點兒納悶,老太太明顯比老頭兒老得多,而老頭兒常常對老太太頤指氣使的,這使得我對這個頭頂光光的老頭兒極為不滿。後來聽劉四說,老太太在老頭兒很小的時候就做了他家的童養媳,我說怪不得老頭兒那樣子對待老太太。

工程雖小,卻也很勞人,大傢伙們不緊不慢地幹著,天氣一天天的涼了起來,莊稼正是最茁壯的時候,成熟的氣息籠罩在我們身邊。

忽然有一天,三叔說要搬家。我和他外甥很疑惑,三叔悄悄地對我倆說:“上次喝酒的時候,聽老頭兒說,劉四的老婆很不正經,住久了恐怕會出事的。”我說:“怎麼可能呢?劉叔一家對我們又這麼好。”三叔直搖頭,點著我的腦門兒說:“你呀!太幼稚,心太實。我看還是搬吧!”我問他往哪搬,他說:“搬老頭兒那裡呀,我覺得和這老頭兒挺合得來。”我早想到了,老頭兒請他喝了幾次酒,三叔這個人呢,又嗜酒如命,準是讓老頭兒灌暈乎了。我對老頭兒的人品有點懷疑,在背後說別人壞話這一點,就不是君子所為的事。

搬東西的那天,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就行李和一點兒工具。劉四和他老婆極力挽留我:“你三叔他們要走就走吧,你就住我們這裡,房錢不收你的,你看小虎又這麼粘你。”小虎正抱著我的腿,眼神兒依戀地仰頭望著我,嘟著小嘴說:“哥哥別走,哥哥留下嘛!”我很為難,也很不捨,這家人真的是很不錯。可是,我卻不得不和三叔他們住在一起,有事兒方便,好處理。我憐愛地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哄著他:“哥哥不走了,你看,哥哥的東西也不拿,還放在炕上,你可得給哥哥看好嘍!”小傢伙信以為真,樂得放開了我的腿,和他的倆個姐姐歡天喜地的在院裡鬧,劉四倆口子無奈地苦笑著。

我有時候常在想:人總會在面對一些倆難的事情時,撒一些善意的謊,去“哄騙”一些善良真誠對待你的人。其實,這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安慰。

搬過老頭兒家的第一天,便遇上了問題。

老頭兒家的南房做了小賣部,我們住進了正房。晚上鋪開炕,準備睡覺的時候,老太太進來了,臉色陰陰地叮囑我們,夜裡最好不要在家裡亂走動,堂廳供著大仙爺呢!一句話說得我們面面相覷,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些不安來。白天有點忙,確實沒注意到堂廳的'供桌,這下可好,和大仙爺住一塊兒了,三人蒙著頭小心翼翼的迷糊了一夜。搬也搬過來了,出門在外不容易,將就著住吧!

土模打好了,本應該早能上混凝土了,由於三叔不懂圖,又懶得問技術員,中途返了一次工,土模重新打了個二回。終於能上混凝土了,工地拉來了倆臺柴油捲揚機,四百米長的渠倆頭各安一臺,一臺收,一臺送,牽引著模具,一截兒一截兒地前進。

人有事做的時候,就感覺時間過得特快。落日把最後一抹餘暉在田野上揮了揮,便藏到了山後頭,只給大地留下一些灰暗的影子。

柴油捲揚機有點重,拉不回村裡,夜裡得留下人看守,幹活的村民們誰也不願意留下來。三叔的外甥一看這情形,就和三叔說,他今天肚子難受的厲害,得在熱炕頭上捂一捂,要不然,明天就不能幹活了。三叔沒法子,讓他也回去了,寂寥的田野只剩下我和三叔倆個人了。說心裡話,我實在不想住在老頭兒家裡,他與三叔喝酒時,我總覺得有一絲狡黠的光在他眼裡閃現。為此,我還提醒過三叔,三叔卻不以為然。我也不想看到那個面無表情的老太太,以及她供奉著的那個大仙爺。

我決定和三叔守夜,可整整一個晚上呢,總得有個躲夜露的地方吧!環顧四周,除了大田裡亭亭的玉米,再就是挺拔的高粱,還有田間路邊的楊樹,根本沒有躲避雨露的地方。三叔轉了一圈,找到了一堆麥秸,我一腳踩到了拌料用的那一塊鐵板。嗯!有了,我在地倆壟之間的凹裡鋪上厚厚的麥秸,然後,把鐵板拉過去,蓋在倆壟之上,一個“窩”搭成了。三叔爬進去試了試,說還行,挺軟和的。他轉著看了看四周,和我約定,前半夜我守著,後半夜他來接替我。

夜色愈來愈濃,正好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我趴在“窩”口,望著幽幽的田野,順著手電的光柱望過去,遠處的捲揚機連個影子都看不到,手電光全被幽暗的夜色吸進去了。若不是寂寥的天空中,那些閃爍不息的星光,還真分不清天和地呢!

“夜寂靜,寒聲碎”。

我的上眼皮磕到下眼皮的時候,三叔還沒有來,是不是不來了,我這麼想著,偶爾一倆聲夜鳥的叫聲,淒厲,驚心。我的心一下抽緊了,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的握著,出氣也不勻了。怕什麼卻偏偏想什麼,不敢看外面卻又忍不住總想瞄幾眼,白天綠油油的玉米高粱,現在全變成了黑森森的暗影了。蒲松齡筆下的鬼狐精怪故事,在腦海中一一出現。要是能睡著多好,可是,一閉上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全來了,睜開眼還好點兒。天麻麻亮的時候,我才暈暈乎乎的睡著。

人的適應能力是很強的。

連續幾個夜晚過後,我的心漸漸的平靜了下來。每一個晚上,我打著手電筒,沿著地壟,一直走到四百米外的捲揚機跟前,再返回來。就這樣孤獨地行走著,可我又不是寂寞的,因為我學會了傾聽。秋風輕輕掠過,那“沙沙沙”的是玉米穗在吟誦詩歌,那“嘩嘩譁”的是楊樹葉在輕舒歌喉,那“唰唰唰”的是野草們在竊竊私語。蛐蛐的風琴整夜整夜的響個不休,青蛙停不下它聒噪的鼓點,田鼠“窸窸窣窣”地躥過地壟,遠處的村莊早已沉睡,不見一點燈火。

秋雨也常常乘興而來,夜雨纏纏綿綿,雨絲穿過手電的光柱,如若一道道閃光的銀絲,這又不是銀絲,這分明是一條條纖細的箏弦。雨滴落在頭頂的鐵板上,“滴滴答答”“叮叮咚咚”,彈奏著悠揚的樂曲,時而舒緩,時而歡快,一個個美妙的音符,在耳邊跳躍。

田野裡的音樂會每天都在進行,我有幸做了一個忠實的聽眾,我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聲音。

月明星稀的深夜,我躺在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麥秸裡,從我的“視窗”痴痴地望著那輪穿行於清雲之間的皓月,無須起身,靜靜地躺著就好。田野的味道一絲絲,一縷縷,縈繞在身邊。沁新新的是高粱,甜絲絲的是玉米,清澀澀的白菜,香辛辛的茴香,還有蓖麻的味道在鼻尖前飄過來,散過去。我品味著,迷戀著,沉醉在這秋香四溢的田野裡。

秋天真美,秋天的田野真美,秋天夜的田野更美。

露水瑩瑩的時候,渠基本上完工了,我也不用守在田野裡了。三叔長嘆一口氣,我知道他在感嘆什麼,當我傾聽秋聲的時候,他卻和老頭兒喝得酒酣耳熱;當我感悟秋雨的時候,他卻聽從老頭兒的話,把水泥寄放在了老頭兒家裡;當我品味秋香的時候,老頭兒花低價買走了他寄放的水泥;當工程完工的時候,他卻連工人的工錢也發不了。

村莊離我很近又很遠,我獨守著我的快樂,不必看他們推杯換盞的虛情假意,也不必聽那些俗不可耐的流言蜚語。我只是在想起的時候,去劉四那個農家小院,和小虎他們姐弟三個一起把歡笑放飛到小院上空,飄出村莊,飄過田野,讓每一個善良的人聽得到,擁有寧靜的心和熾熱的愛的生活是多麼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