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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我們的愛與疼痛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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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股泉是個貧而偏僻的小地方,可它的秋色卻如其名般深蘊詩意。

村莊我們的愛與疼痛隨筆散文

車子一路行進駛離了城市的低沉鴿灰色調,沿著京藏公路集寧段,向東再駛大約幾十公里,按路標指示,得岔路,向南轉頭,路徑邊尋一豁口處,拐入一條鄉村土路,顛簸輾轉,七拐八繞,在山坳間起落沉浮的繼續再行上兩個多時辰的路途,等得因路之坎坷致使你頭暈腦亂眼冒金星時,一個大坡跌下去,再一個深窪爬起來,忽然就看見了它。實叫人不禁脫口,真真是幽境難覓啊!

鄉路雖不平坦,不過一路倒也有略略惹眼之處。最多見的便是沿途的村落,一窩,一窩,穩穩地扎臥在一個一個的土山凹裡。“窩”這個字,用在那幾戶或幾十戶聚居在山坳裡的人家,是最為合適妥貼的了。有的村落隨山勢走向眾居,貌似還繁盛些,有的則見低低矮矮的房舍都破舊殘損著,深深陷在突兀的石頭砌成的圍牆裡,落滿風雨的舊跡光陰的塵痕,心下正疑是棄物時,卻偶有炊煙從屋瓦間細細裊繞而升,才知是確有人在居住的,亦才有了些許暖暖的煙火塵意。還好的是,凡有一處人煙的地方,就必會有三五成叢七八成簇的小樹林生長在房前屋後,遠遠望去,仿若植在土缽裡的盆景,橙綠相雜,隨風左右,挺好看,挺有詩意的。

記得當年初來此地,初見這裡的光景時,心下略覺落後稍有傷心,擔心自己是一步踏錯入了“萬丈深淵”。後來回來的次數多了,也見慣了,又覺如此遠離繁華熙攘,遠離因富庶而瀰漫的烏煙瘴氣,在此安靜自若不爭不擾的活著,倒也挺好的。其實,荒涼或者落後本具其美,因為是原生態,是真實的存在,而那經過人工費力堆砌的山水亭閣,縱是繁華熱鬧,亦不過是些假象罷了,我盡不能知此,真是我的不智慧。

秋天,人的視眼是遼闊的。放目四周,可見緩緩山勢,山坡上到處可見成熟的莊稼。紅杆子的蕎麥,白穗子的莜麥,金褐色的胡麻,鏽鐵色的山藥……細細長長的地壟,將這些莊稼分類成色彩斑斕的條形狀,彩錦般鋪陳在半山坡上,且隨山勢起伏兜轉。眯眼觸及,那色調搭配的極為合適極為熨帖,像出自藝術大師之手的佳作,讓人既悅目又賞心。等得偶有風來,那野間麥浪便如柔指撥絃,忽而“彈奏”出三三五五個收割作物的男女農人,半揹著腰身揮鐮而動,影影綽綽間,倒使得這茫茫的貧瘠山野頓有了靈性與生機。而那田地裡一夥兒一夥兒扎砌堆垛在一起的莜麥捆子,排成一個個整齊的佇列,迎著蒼勁的秋風,肅穆莊嚴,無哨而立,在向你行著期待檢閱的注目禮。你且別戀著,讓視線跳過它們,放開來了望,就會不覺驚訝,這山,焉能如此之遠,這地,焉能這般之闊,這山地的盡頭裡,焉能有那樣乾淨那樣乾淨的一片天啊!空曠高遠,粹藍如洗,通透的無一絲雲無一粒塵,薄薄的軟軟的,與遠山相接,無嫌無隙,真好,真美!

一切美的東西之所以美,是因你對她動了感情。真的。

三股泉也是一“窩”小村,也嵌在四面環山的小坳裡。聽聞是因村裡有三股自然而成的泉眼,長年汩汩流淌著小水,故而得其美名。先幾次去,曾懷著好奇之心尋索過這三眼泉,它們各據村落的東西。一泉位於村後,是從巨石溝壑裡隱約的一條縫隙裡流出,順著山水沖刷的河槽,緩緩而下淺淺而流,悄悄靜靜,無聲無息。一泉位於村西,村人曾以其為據點,圍堰起過水庫,後來工程失敗,也就荒廢了。倒有一泉位村中,小泉細水,涓涓而流,村人依勢,圍泉而居。此泉四周,人們用大石頭圍壘成小臺,似井,清冽之水可見底。井沿矮矮的石壁,光滑沁亮,偶有溼溼的綠苔,閃爍著日光,絲絲縷縷。村民皆從此處取水而用,亦飲牛飲騾飲馬,人畜共食和諧而居。夏日,那自井口緩緩溢位的泉水順勢流向下方,因地旱吮吸無法彙集奔流,只微微形成一分灘地,黑黑的,溼溼的,生長著一些茂盛樹木和野草,樹木濃葉成蔭,野草亦間錯開個三五七朵的小花,依此,必會引來蝶舞人憩。孩子們撲蝶,大人們說笑,倒真真自成了一派好景緻,那恬淡幽靜之覺,不遜陶公筆底的桃花源。冬裡,井沿邊緣細水流過之處,則會凍結著白洌洌厚實實的冰,堅硬如石,一徑順著水向淌出很遠,很遠。孩子們喜在那上面溜冰玩耍。若有人去挑水,踩上去很滑,不小心常會溜倒,人仰馬翻,如此一來,不止有趣,倒更能彰顯另外一些挑水人的本事了。然,才不過三五年間,此次再去,人們就地取泉水之材,匯聚再分流,盡也用上了自來水,那眼活泉似已廢棄,觸目所見,井石斑駁俱碎,井周雜草叢生畜屎滿地。那泉水浸灌的小灘地裡生長的一缽樹木倒還在,正落著葉,樹葉紛雜零亂的飄落在衰草間,給眼下的秋景平添了幾分蕭瑟。但那泉水依舊汩汩流淌著,悠悠靜靜,不息不止,於這乾旱貧瘠之地,仍舊盡著其懸壺濟世的重大恩責。

三股泉應名是個“村”,實則不過住著二三十戶人家,少壯者少,老弱者多。青年人都到外面的世界裡去謀日子去了,好的歹的,都不曾再回轉了。而留下的人,則晨昏朝暮,憑天而活,天旱則日子旱,天澇則日子澇,一切都在不確定之中。又加之遠離繁華城域,因而素日裡就較為安寧平靜,連貓狗之叫聲都很稀缺。時下又逢秋忙,人們都下地收割去了,所以也就更顯了這裡秋的清寂。

三股泉的天涼的極快,不過十月天,夜裡才飄了幾滴雨,晨起便得狠命的加衣,需裹的厚厚的緊緊的才可。也或人在城裡棲住久了,反倒成了溫室之花也未可知。晨間空氣倒好,略略帶霧,潮潮的,溼溼的,水淋淋的,使人總想呼吸,再呼吸,胸開肺躍的舒暢,可還是覺的不夠,於是再狠狠的吸上幾口,貪婪之心方覺得些滿足。清冽空氣裡,人的視線也伸的遠,分明探見了天際冉起的通紅旭日,她很低調,不發光,只懶懶的半倚在東樑的坡上,走走,停停,又走走,又停停,不像是城裡的日頭,急的像個尿緊的婆娘。她不一般,且才慢悠悠不慌不忙著,良久,才將淺淺的暖意緩緩的推到你的身旁。

走出院子。轉到房後的小坡上,靜靜地瀏覽四野,不用踮腳,亦可一目千里。更甚,可真真切切的看見風,從一個山坡奔向另外一個山坡,偶起小旋,調皮如頑童。而那遠山無稜無角,如鍾,如卵,如婦乳,個個皆披著明耀晨色,似是大夢初醒的樣子,憨態可掬。近處有棵樹,不甚高。樹枝上停著兩隻灰雀,不嚷也不吵,只在枝間跳來跳去的玩耍,可愛至極。冷風吹動樹葉,沙沙的響,溼漉漉黃橙橙的零落一地。倒惹人憶起一句不十分應景的詩句,“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山靜鳥鳴,日靜心清,相比那履跡紛踏的旅遊聖地,景色如畫遊人如織的擁擠,這裡倒更顯得安寧許多,甚合己意。或者,我本就是那詩中的“客”,可如此的好景緻擺著,我又怎麼能眠的住呢?不過略煞風景的是,視線在越過近樹,越過遠山,越過幾處故人之冢後,便窺見一條新修的柏油公路,從一座眉葉狀的山上切膚而過,血痕未乾的樣子。施工的建築群,錐子般刺入青天,與這裡的'原樸寧靜極不相稱,並不時冒著滾滾濃煙,“呼呼”“呼呼”,一絲不留的散盡在蒼穹裡。想象著那些所謂發達與文明,已然悄悄地勢不可擋的滲透侵入到這偏僻之地了,來日裡,恐怕如這般貧瘠的淨土也要消失了。正想著,一隻貓從破了洞的羊圈裡鑽出,躡著小腳“喵”地一聲從身邊溜竄而過,之後,便聽著院子裡那八九隻在埋頭刨食的雞輪番著叫了數聲,雞叫又驚覺了那三五頭臥著反芻的牛。一時裡喵喵!嘎嘎!哞哞!摻雜在了一起,好聽的不得了。這個時候的早晨,方才有了些微的動靜。一切生命,又開始登臺放幕了。

白日,等得陽光稍有矍爍時,便順著農人踩踏出的羊腸小道盤繞向上,去爬遍房前屋後的大小山頭。從這一個山頭攀越到另外一個山頭,又攀上第三個山頭。任腳下的小石頭淘氣的絆著你前撲後仰,東倒西歪;任一種叫做狼針的草籽熱情的扎滿一鞋,一襪,一褲角;任有些許寒意的風灌滿你的發,你的頸,你的懷;任那滿山滿山蒼勁的秋意薰的你眼醉,心醉,意醉。直至你爬到身乏,腿軟,腳痛,精疲力竭時,眼前卻還有一座更高的山頭,在怔怔看你,用它的美麗誘惑著你。山外真是有山啊!一時間盡悟了。於是也就釋然著放下了執著心,放棄了力所不能及的奔赴,擇一平處而立,而憩,聽山鳥啾叫,聽野鵲歡歌,聽四面八方,風來風往。相比那城市裡的車輪鈍重汽笛聲鳴,縱不通音律的人,此刻也能忽而懂得了什麼是天籟之聲。而你,卻忘記了方才追逐,攀爬,攻克一個又一個山頂時的疲累,一時間裡又歡快如童,或扎一把野草攏成花束抱在懷中,或刨兩個小土洞彎著腰窺山鼠,或扯幾片漂亮的樹葉子照太陽,或拾些千倉百孔的小石頭揣在兜裡,視其為稀世的寶貝;最後盡跑到那山與山的決裂處,溝壑底,近距離的撫摸探究其湛青色的內部質地與紋理,那些遠看憨樸圓潤的土山坡,內理實則楞礪分明堅硬如鐵,使人悠然而生起蒼涼雄勁之感。依此而見,世間之上,什麼東西也不能單視其表象,也許那些越是滄桑厚重之物,越是有其平實不起眼的皮貌;是深流之水,越是如如不動。物是,人亦是。因這而起,頓時間,你自覺著這曠野裡,眼目所觀之景,手足所觸之物,皆有了禪機皆有了妙義,有令人蔘不透悟不盡的好。於是,你擇一草蔓作蒲團,盤膝,落座,雙目微合,儼然一個修行者入了定,將一切置之度外,放空了一回自己。

復又起行,沿著溝壑攀到頂。才又走了一小段兒,不覺間,原本還見日頭棲在山頂子上,眯著笑眼好奇的瞭望著你呢,不過三五步的距離裡,便見它“撲通”跌落下山去了。歸途上,行進間,山村便隱隱入夜了。

原來,盡在山間遊耍了一整日,盡不自知?

三股泉的冬夜寒冷刺骨,呼氣成冰,而秋夜相對卻是清冷而靜溢的。

吃罷了飯,餵飽了牲口,關上了門,鄉村的夜才算真正的開始了。牛,羊,忙碌的人;野草,樹木,待收的莊稼,一切生命的聲響頓絕。月懸高處,空宇幽藍,滿目的遼遠與蒼闊。風冷嗖嗖的在院子裡孤獨亂轉。不用開燈,白花花澄澈澈的月光無阻無撓的散遍天地,亦會悄悄爬滿窗欄,偷窺你這個形似是陌生實則算歸人夢境。沒有施工地尖銳的打擊聲,也沒有街路上鈍重的車輪聲,更沒有樓上女人咯噔咯噔的高跟鞋聲,世界安靜極了。這樣的夜晚,最適合與心愛的人偎擁在熱炕厚被裡同枕共話,掌心相扣,腳尖對碰,說說如棉的往事,話話似錦的未來,此乃最小民的日子,實在好的不得了。這樣的夜晚,也最該,也或最易想起一些詞,比如朝朝暮暮,比如歲月靜好。

然而,這樣的夜晚你卻無眠,儘自顧暗暗伏枕,與這窗裡窗外的冷月清輝傾心對談,憶念起自己百轉千折般般件件的來路。本該俯就命運,嫁與這簷下,本本分分的做一個山坳草舍裡的耕婦,卻不料那堅硬桀驁之心,楞是生生的掙脫了命道之繩,甩卻掉貧衣與芒鞋,費著九牛之力,淌著如瀑之辛,終是擠身於富庶,喧囂,繁華熙攘的大城,擇隙隅,且偷生。而今再思量,盡不知此前道路,走的到底是深是淺,是對是錯了。心下嘆然,管它呢,就讓一切的無道成為道,把一切的經遇算作緣好了。

萬事如夢,迅疾的很。剛合上眼,眸在眶裡還未溫熱,就又聽雞啼又見天明瞭。秋之又少一日。

當旅程即將結束,眾親人將你送出了門,當離開的機車隆隆發動,那一刻,你盡對這個叫“三股泉”的貧瘠小村,有了惜惜切切的不捨。能做什麼呢?還能再做些什麼呢?急切間,你心生一念,便只依恃著那顆憧憧未泯的童心,順手在道旁揪了一把成熟的野草籽揣在衣兜裡,寶貝似的,儘想著帶回城裡,於窗臺的瓦盆裡也種植一片這樣的蒼闊無染之境呢!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