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老了，兩扇都爬滿了皺紋。關上時，也像咬不緊的牙關，鬆動著，留著一條縫，像輕啟的嘴脣，有什麼話正在吐出……
衚衕裡的人家，隨著翻蓋裝修，都已換上了鐵門。鐵門亮麗好看，輕便易鎖，鐵門關得緊，不留縫，像沉默的牆。
木門裡，住著一個老人，老伴去世得早，孩子因工作常年在外，老人孤獨多年，常常一個人坐在對面牆邊的石頭上，坐一會，起身去把門開啟;再坐一會，把門又關上;又坐一會，把門又開成一個八字……
鄰居有時來回經過，看到老人反覆奇怪的舉動，玩笑著說，大爺，您拿門鍛鍊身體呀?
老人拄著柺杖笑，門也要常常活絡，才利索嘛!一個假期，老人的兒子和孫子，回老家看他，小孫子身子擠在木門上，呀呀地叫著推著，爺爺，你的門真難開!
兒子又趁機說，爸，門軸都老化了，把門換了吧。
老人依舊固執著搖頭，像生了鏽的鎖，費那錢幹啥，不換!
晚上，村裡放電影，小孫子拽著老人去看，《地雷站》，老電影，幾十年前的，小孫子不願看了，纏著老人去買零食，老人卻忽然怔住了，等一下，快到那個情節了……
一個八路軍來村子裡找聯絡人，連續兩次，聯絡人家的木門總是緊閉著，八路軍看後，悄悄地走了;再一次，聯絡人家的門半開，像一個八字，也像一個入字，八路軍才推門而進……
這是他們的`暗號，門在某一刻，緊閉著，是傳遞著危險訊號!
老人的眼微微發紅，孫子還在搖他的手臂，像……搖到了很多年前。
他第一次看完電影后，悄悄地拽著旁邊女子的手，英，昨晚去你家，叔嬸咋對我甩臉色呢，是不是他們還是嫌棄我窮，不願意呢!
叫英的女子，左右警惕地瞥了瞥，見沒有人，才忽閃著眼睛小聲說，你踩著我家的雷了!昨天，我哥因為女方家要彩禮的事兒，和我爹孃吵了一頓……你得趁他們心情好的時候，再來呀。
我咋知道叔嬸啥時候心情好呢!男子著急地說。這樣吧，英瞥了眼遠處的電影幕布，咱們也學下電影裡的招，你注意我家的門，晚飯後，我給你發暗號，門關閉著，說明我爹孃有事兒心煩，你就別來。門半開著，像一個八字、入字時，你再來。
英，你真聰明!
英……老人喃喃著嘴，眼泛紅。
爺爺……買零食，小孫子搖著老人的手臂，搖回老人的目光。
明明，老人喚著孫兒的小名，你知道嗎，爺爺的門，也會寫字，會發暗號呢!
到了家門口，老人推開門，一扇推開的大些，一扇推開的小些，老人比劃著，這是一大撇，這是一小捺，看，這是什麼字。
人字!孫兒拍著小手。
左邊開得小，右邊大呢?
入字!
兩邊開得一樣呢?
八字!
……爺爺，你的門真勤快，進來一個人，就能寫一個字，小孫子跑到堂屋，開啟老式的電視。
你三歲時，和爺爺住一起。那個時候，你奶奶，你爸媽，一天進進出出，門也推推合合，一撇一捺不停划著，像練字帖，一天真能寫不少字呢，連過道的灰都擦得乾乾淨淨……
爺爺，我放假了，一定讓爸媽帶我多回來住，讓你的門寫更多的字!小孫子躺下說。
老人笑著也躺下了，那一晚，門開開合合，像不斷有人回家，掃卻著積在過道和老人心頭上厚厚的灰。
木門留著縫，竄出飯香，咧著嘴，傾瀉出一院子的歡聲笑語……
海溪 本名李建明，90後，林州市河順鎮人，愛好讀書寫作。
【本文作者：海溪。(公眾號：芝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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