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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懷念青春的美文:那年我們青春的聖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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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柱上懸有一方書法體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幾個字一一縣文化館。這是這篇文章的點睛之筆。

關於懷念青春的美文:那年我們青春的聖殿

當年,老縣城留春苑公園北邊有一片參天廕庇的楠木林和法國梧桐,林木的懷中央,擁抱著一座幽靜的四合院。門柱上懸有一方書法體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幾個字一一縣文化館。

院內繞著一環青磚黛瓦的平房,磚牆用白石灰精心勾了縫,屋簷口垂著雕飾的瓦當。一順溜開間大小各異的屋子按功能標牌分類,分別是文學創作室、音樂舞蹈室、攝影室、美工房,相對寬敞的一間是培訓室,其間穿插著單身職工宿舍。

園子中間有一棚金銀花藤,從勁勃的曲幹虯枝看得出已頗有些年頭。濃密的枝葉擎成一柄翠色華蓋。暖和的日子裡,密密麻麻的花骨朵爭相吐蕊,滿庭院氳氤著清雅的芬芳。黑色的地面終年洇了一層茸茸的苔蘚,人走在上面腳下有些酥軟。仔細端詳庭院裡那些人,他們與院牆外街市上的市民有不同凡響之處:男士大多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穿一身棉麻對襟布衣。女人盤著別緻的髮髻,脖頸上繫有漂亮的裝飾紗巾。他們在院子裡進進出出,動作優雅輕柔,與人說話交流言辭也格外講究。院牆外的人們把他們統一歸稱為“文化人"。

在熱鬧喧囂的縣城裡,這是一處隱遁的世外桃源。而在正當青春風華的我們心中,這裡卻有如一座神祕而聖潔的象牙殿堂,散發著冰清玉潔的夢幻之光。

那時,民族的精神文化禁錮剛剛破除,新時期改革開放的鼓角如風雷激盪。文藝復甦成為一股聲勢浩大的熱潮,一個時代精神振興的重要標誌。我和一大批熱血青年一樣,深深陷入對於文學的痴迷不能自拔。共同的追求和愛好使我們形成一個強大的“朋友圈”。

我們的朋友聚會最時尚最有號召力的主題必然是文學,莎士比亞、列夫·托爾斯泰、普希金、屠格涅夫、曹雪芹、徐志摩一個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和他們的名言鉅著衝擊著我們的眼球和耳膜,直抵我們心靈深處。我們常常圍繞對一篇詩文、一本書籍或一位家的理解和評價爭論不休,甚至慷慨激昂“較勁”到通宵達旦。誰要是遇上了心儀的女孩,給人家寫情書,開篇和收尾也總是以浪漫而華麗詩句來作宛約動人的鋪陳

縣文化館,成為當年文學青年心中一塊魅力十足的吸鐵石,一個別具特質的“場”。我們的靈魂,連同我們整個人,時不時地會被吸咐到那裡去。舉辦文學創作講座,是那時我們最為盛大隆重的聚會和朝拜。文化館一紙通知下來,上面印著參會“骨幹作者”的名字,這其中有工人、農民、教師、知青、商店職員和機關幹部。每個接到通知的人都會為“骨幹作者"四個字砰然心動,所在單位和集體也引以為榮光,大開綠燈全力支援。幾十上百名年輕人從全縣四面八方風塵僕僕趕來,入住街道小旅社,或是自帶鋪蓋卷打鋪。一連幾日,濟濟一堂,相擁在小院培訓室,聚精會神聆聽文學輔導講座。好些不在“通知"之列的年輕文學愛好者也聞訊趕來,講堂的所有桌凳連同過道都被擠得滿滿當當,屋外的窗臺上還攀爬著許多人。那場面,一點也不亞於後來的潮男潮女們"追星"的高溫高熱。

那時的名人大家們也很是接地氣,沒有專車接送,沒有“出場費”,沒有豪筵宴請,他們卻欣然應邀,絡繹地來到老縣城這偏隅一角。流沙河、孫靜軒、周克芹、葉延濱,還有《四川文學》、《星星》和《青年作家》的主編們都先後來了。這些過去只在書上見過的大作家大名人真實地融入我們中間,近在咫尺,言談舉止如同我們的父兄一樣和藹可親。他們翻開事前認真準備的提綱,結合對我們投稿的習作的舉例剖析,深入淺出地給我們講解詩歌、小說、散文的生活積累、選材、立意、結構和語言文字表達等專業知識。我們一個個屏息凝聽,如痴如醉。講堂裡除了老師抑揚頓挫的嗓音,便是一片安靜中襯出的沙沙筆記聲。

培訓班還安排本地已有創作建樹的鄉土文學作家穿插講課。聞名遐邇的馬井鄉農民創作組的“泥腿子”作家從田野裡趕來,以濃郁的鄉音俚語給我們講述解放初期他們買不起紙筆,用竹炭在土牆上書寫唱詞;晚上沒有燈油,點著火把熬夜堅持寫作,創作出一篇篇“翻身情”的鄉土文學作品的傳奇故事。有位已在省級報刊上發表過多篇小說的回鄉知識青年難得在廣庭大眾前表達,剛被請上臺時有些緊張,對著麥克風“喂喂”幾聲後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達意,急得鼻頭和眼圈都發了紅,手指撓得頭髮亂翹。

但是臺下卻沒一人笑話,大家一齊報以鼓勵和期待的掌聲。講課人終於鎮定下來,從容開啟話匣,平實而坦誠地與大家分享他在日常生活和凡人小事中捕捉創作靈感、挖掘文學素材的切身體驗。本土老師的言辭雖然不夠流暢,專業上也算不上高深,但是講得生動、鮮活、富有貼近性。我們傾聽著他們的講述,深感受益,心裡充滿由衷的敬佩與仰慕。

而這樣的門庭熱烈並不是文化館的常態。更多的時候,這個庭院是安安靜靜的。我們偶爾寫成一篇習作,或者是心中蘊釀成一個創作點子,會懷著激動、期待和幾分忐忑的心情分別來到這裡,輕輕叩開某位創作輔導老師的辦公房門,恭敬地坐在老師面前,呈上精心抄謄的手稿,或者小聲描述“點子”的思路。老師們無論正在忙什麼,一見基層的作者來了,會立馬放下手中的事,全神貫注地投入與我們的交流。

有一位餘老師,滿頭銀髮,戴一副寬邊近視眼鏡。他畢業於革命大學,曾參加過解放大西南的工作團,創作了不少軍旅主題作品。餘老師喜歡打個盤腿坐著,先一邊靜聽你傾訴;一邊摘下眼鏡,湊得很近地翻閱你的習作;然後,認真細仔地提出具體指導意見。面對業餘作者,他很注意表達方式,從來不簡單地說某篇稿子“不行”,而是指教你怎麼改怎麼寫才“能行"。他說話起先是很平緩的節奏,隨後越來語速越快,情緒越來越興奮,到最後,他的兩個嘴角總會磨出一點白色的唾沫。手中捧著一個大號塘瓷茶盅,卻一直沒顧得及悠閒地喝上兩口。

還有那位從康定高原調回來的高瘦帥氣的劉老師,喜歡給文學創作蘊釀一種浪漫愉悅的氛圍。他曾經組織我們一個小團隊,到山青水秀的龍居寺安營紮寨,進行某個專題的創作和交流。讓我們在空谷幽壑的雲蒸霞蔚中和崖邊飛流直下的素湍清流前去捕捉靈感,蘊釀創作的激情。

去文化館,有時候會從老師那兒得到兩本方格稿箋和一疊牛皮信封。上面印有一小行館標。我們領回去分外珍惜,只有文章修改定稿正式抄謄和對外投稿,以及文友之間相互通訊才會使用。在我們心中,這小小物件隱含有特殊的情愫,似乎象徵著文學與我們之間憑此牽聯締結了微妙的.因緣,帶有一種莊重的私密性質。

文化館辦有刊物,十六開本,綜合刊發小說、散文、唱詞、詩賦,每期封底還配發一首原創歌曲。最早叫《群眾文藝》,淺褐粗紙,單黑色印刷。後來改名《亭江》,紙張白淨了些,還換了彩版封面。我們偶爾在上面刊發一篇短文或兩首小詩,收到編輯部寄來的樣刊都會興高烈釆。我們小心地剖開信封,取出書刊,嗅著新鮮的油墨香味,翻到自己的作品,看著那由手寫字轉換過來的一行行工整鉛字,一股小酌一樣的陶醉感油然而生。好一陣愛不釋手的把玩,然後迫不及待地展示給朋友同學和家人。若是偶有作品登上省級刊物,那簡直是驚天喜訊。記得有一位在縣城擺攤賣水果的農家青年酷愛詩歌創作。

某個夏夜,他正在攤燈下給買主開西瓜,有朋友匆匆趕來,塞給他一本當月的《星星》詩刊。一翻開,上面赫然登載著他的一首處女作。他兩眼定定地看了幾遍,愣了一下神,突然將水果刀一扔,跳上木凳,對著夜空使勁揮舞著詩刊,大聲呼號:“發表了,我寫的詩發表了!"正在選瓜的顧客以為攤主發了魔怔,嚇得扭頭奪路而逃。還有一位山區詩人,對文學也是痴迷到極致。有一回正吃力攀行在山道上“標”(扛原木),突然詩興發作,將木頭一扔,摸出煙紙盒和圓珠筆,就地伏在坡埂上便投入即興創作。新婚後不久家中意外失火,慌亂中他竟然只搶了一懷抱文學書刊出來,其餘家產悉數毀於一炬。

回想起來,那個年代,文學的張力和聚力真是達到了一種巔峰狀態。但細細品味,它對我們那代年輕人的影響和潛移默化的作用卻遠不止於純文學的範疇。通過一座小小的文化館的凝聚,一份粗陋紙刊的孕育,一批敬業尚徳的師長的教誨和鞭策,除了讓我們收穫了文學修養上的進步和提高,給予和影響我們更多的是高雅情趣的陶冶和精神境界的淨化,對青春和生命價值的思考和認識,人生奮鬥目標的確立和砥礪前行的激情與動力,還有那一代師表們為文為人所釋放的璞玉之光對我們年輕心性的濡染滌浴。

這一切,使我們在後來的人生成長道路上通過不斷的反芻咀嚼,源源從中吸取補益,蒙受啟迪。在如今這個越來越物質的時代,追溯這些非物質的東西,回望當年那一座聖潔的文化殿堂,更加感受到箇中所藏的彌足珍貴


【本文作者:潘鳴。(公眾號:落魚兒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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