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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心煙火優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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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到這世上,男女老少的紮了堆兒,晝暄夜靜,風雨飽飲,熱熱鬧鬧的鋪開一大片,設若跳到半空裡去看,青房瓦舍,塘田溝野,峰巒疊嶂的盡在眼底,再加上墳狐窟兔,走馬飛鷹,蝶蛉螻蟻,就像那上天撒下的一把子,密密麻麻,聚三成五的給個大棋盤託著,年復一年的博弈對坐,亦像是個熱鬧的酒館子,有人下馬栓樁,滿襟風塵的進去,在沸水般且歡且笑,且歌且哭的人聲浪裡,兀自放杯求醉,待到紅光滿面的出來,又飛身上馬,開始他的下一程去路。

醉心煙火優美散文

說那醉時的好處,其實很容易就分明,惟其是因為醉的短暫,說那醒時的無味,也並非真無味,亦是因為醒的過於綿長。世上的好處大概都在這短暫裡,連那生命都算上,以為永世萬年的活著就好,莫說永世萬年,便是人活過百,整天眼花耳聾的對著黑壓壓的晚輩們,猶如風裡枯燈一般,怕是連自己都要不好意思了。

小時候,有一戶鄰居,住在一所高大的房子裡,距我家只是一路之隔,然父親總不許我到他那裡去玩,大約嫌他是個鰥夫,且性情古怪。但他是個識文斷字的人,能講得幾套好書,並那些神志鬼怪故事,我也愛聽。掌燈的時候,我便溜到他家裡,他的房子果然極大,收拾得很乾淨,北牆上掛著一幅中堂,是他自己寫的幾個字:人生東西南北,吾欲何往。彼時他五十多歲年紀,鬚髮皆白,臉上常掛著笑意,是個和藹的人。聽他講鬼怪故事,到了緊要處,總令我頭皮發緊,後背發涼,看那屋裡青燈如豆,兼窗外風過白楊,葉響如雨,真是可怖。後來,他便再講一個笑話,破了這氣氛,送我出去時,他只是站在門口,望著我回家。我踩著一地如霜月色,聽著背後他那幾聲長長的清咳之聲,心裡卻是安穩祥和。他自是通些文墨,逢年關時,人央他寫對子,紅紙黑字,龍飛風舞裡帶著墨香,好看又好聞。他也給自己寫,橫披我記得清楚,又是一年,因他每年總是這句,貼上門楣時舊的也不去,只把一條鮮紅的又是一年,貼在已然於風雨裡褪色的又是一年之上,厚厚的一層,頗像年曆。現在想來,他一個人鰥處獨居,膝下無子,這漫漫生路,於他竟是大寂寞,荒寒深村百年,又何其悲涼。他常說,人生猶如天倒數,真是絕望到了不可救,惟餘可憐可嘆。

我曉得人活著不易,是從自己有了孩子之後,雖說父母在世時,我亦目睹了他們撫育子女的艱辛,但那個終究沒落到自己的身上,難以悟得深刻。老話兒就說:娶媳婦是喜事兒,有了孩子是玩意兒,要吃要喝是難事兒,雖說現在吃喝已非難事,但孩子一落地,他漫長的成長之路,哪一步不要牽動我的心神?這是一份落定肩頭便再難卸除的責任,做人的爸爸,就要好好的`做一生,這一生有多長,長到皓首如雪,眼似濁湯,都不能從心裡丟開這個孩子。養孩子最大的煩憂不在他的花費,而是如何使他在正確的路上走。孩子容易犯錯,大人們用過來人的經驗要教育他,子是獨子,捨不得打,想到父親生了氣,便用鞋底打人,嘴裡還要一併喊著:打死一個,我還有幾個!我知道那捱打的滋味,這滋味斷乎再不能落到我自己的孩子身上去。我雖然明白,打與不打都是愛,就像父親一樣愛我似的,我也愛自己的孩子,但我彷彿比父親更難,我要使孩子懂事,又不能用他那樣簡單的方法。男孩子,我知道,關鍵處打一回,還是比較奏效。

人一旦有了孩子,就開始務實了,這路是長路,路是平路,樸實無華,很多事情一時一刻總要先想到他身上去。人的激情,慢慢會消退,不是激昂,不是狂熱,但會被另一種足意替代,這足意裡有大歡樂,全是孩子用他的天真爛漫交還給我的,他雖是他自己,亦是我生命具象的延續。我生平最為討厭一種浮泛,在假大空的幸福裡暗自得意,而他竟又不知,何謂切實的幸福,像蒙著眼過活。

說到愛情,我現在惟剩一笑。我信它的有,亦認命它的無。它有是真有,無卻不是真無。所謂不是真無,自有愛情存在的道理,就像最美的夢幻,都要從現實裡依附,更怎能信它可以靠縹緲獨自求勝。記得年少無知,純情似水,聚散之間何嘗不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美人如玉當眼,喜不自勝,如膠似漆,上天都妒,密吻相擁之間,痴醉若化,此一種之況味,放在心底就能生出一句慷慨之辭:若便是此一刻死了,又何憾何懼。我那時以為,愛情華美至此,該如何令人銷魂無邊,竟不會想到愛情終非兩三日的熱鬧,須要放到漫長的現實裡,去檢驗,去磨練,去修為。

男女之間有著無盡的神祕,甚至情慾裡也含著對肉體的正義崇拜和自私佔有的邪惡,他們交織扭纏在一起,一面奉獻與索取,一面證明與求證。當水退潮落,男子以他固定的理性,在香汗味兒還沒有飄散時,就要想到生存與現實的頭等大事上來,他的心房裡,充填著恐慌與不安,充填著焦灼與空虛。那時,他甚至覺得這令人銷魂的愛慾,竟是一種消磨英雄的墮落。隨著光陰浩蕩,日月如梭,愛情也慢慢走向平常,平實,它從幸福的巔峰安然著陸,愛情也要開始鍋盆叮咚,酒足飯飽了,不是在人潮如海的街頭奔走匆匆,挨挨擠擠,就是遁跡於無聲無息的山林長相歸隱。現實收服了愛情,並重新給它一個新的含義。所以,我信它曾經的真有,也認它命裡合該的非無。

秋色一抹,殘陽如橙,西風初摧時節,那清寒裡搖動的幾朵疏離有致的喇叭花兒,或承天仰面或對地附首,有的彷彿在求取,有的彷彿在吶喊,那是什麼,是啊,它,多像我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