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小時候，每天都要像只小老鼠一樣躲在不大的房間裡，只有在夕陽灑著餘暉消失後，你才會騎著車載我到公園裡玩上一番。你像一個牧羊人，只是站在一邊不苟言笑，看著我左跑去摘葉子，右跑去摘花，看著我在地上打滾，趴在地上親撫小草。玩累了快回家時，你又像一個變戲法的大師，遞給我甜甜的棒棒糖，任我在車後面唱著咿呀咿呀不著調的兒歌。那時候對我來說，白天是漫長的，是痛苦的，不管陽光多麼溫暖明媚，鳥兒多麼歡樂自由，因為白天大門都是緊鎖著的，看不見你的身影，也看不見你載我的那輛車子。
我喜歡在小小的房間內一個人轉圈，聽著牆上鍾裡時間的`步伐，滿心歡喜地等待著夜幕降臨，滿心歡喜地等待著你回來……只要門外有動靜，我總是以最快速度躲在衣櫃裡，床下，門後……那時候我很小，有你，真好。
時間總是很無情，轉眼間，你已過了花甲之年。白髮在發縷間越發顯眼，歲月也悄無聲息地在你額上留下一道道痕跡。你依舊每天說，只是此時我不願聽，也不願做了。
歲月把你變了，變得嘮叨。
歲月把我變了，變得沉默。
你口才不好，翻來覆去說的無非是那麼幾句，就像是壞掉的唱片，跳不過去。記不清有多少個夜晚，你坐在我的床上乾巴巴地訓導我，講我的學習，談我的未來。我總是眼巴巴地望著地面，有時還在心裡埋怨自己怎麼不把耳機帶在身上，想著怎麼才能讓你快點結束。我見過你拿著笤帚追著打姐姐，也見過你把哥哥關在地下室，只是從沒想過你也會打我，一直以來你最疼愛的小女兒。我好勝，總是在與你爭吵時以一句還十句，然後極其得意地佔著上風；總是在你氣急時與你吵得更加厲害，然後你以響亮的耳光收場，剩下我躲在被窩裡咬著嘴脣哽咽大哭，任由淚水溼透枕巾，滿心怨恨，發誓再也不理你。當時有多恨你現在已經記不起來了，只是埋怨你什麼都不懂，很庸俗。尤其，你不懂我。
後來，你驚奇地發現我已經快有你高了，你感傷我的小手大得再也不能握在你的手裡。我們依舊拉鋸著，撕扯著，你依然斤斤計較，不厭其煩地找我談話，我依舊低頭望著地面。
時間磨平了許多稜角，如今我們都變得平和了許多，甚至我會主動找你談心，坦誠地說出我學習上的困難，本以為會遭一頓嚴斥，沒想到你卻讓我彆著急，安慰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的變化使我目瞪口呆，我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著，好似又重回到那個伏在你膝下玩耍的小女孩，眼光帶著崇拜，堅信只要有你，什麼都不用怕。
我喜歡在飯桌上一邊吃一邊詢問你明天吃什麼，每每我站在鏡子前，埋怨自己吃得太多，揪著自己臉上的肉發牢騷，你總是說人就要結實才能不怕風吹日晒雨打。我不信你這話，因為你明明就消瘦了很多。
每一天，我都對自己說，我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讓你對我不失望。我猛然發現，其實這麼多年以來，我是多麼重視你對我的評價，我是多麼在意你對我的態度，我是多麼希望你能以我為榮。
我突然覺得，其實我一直以來的努力和叛逆，不過都是為了能得到你的肯定。很長的時間，我都愛著我的父親，然而很長的時間，我都以為我不愛我的父親。
一切終將逝去，唯刻心底的就是似水流年裡在泥淖中留下的清晰腳印。那腳印裡，有我，也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