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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金沙江到鰺魚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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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隨先生來到雲南省昆明市祿勸縣烏東德鎮,最想念的還是家鄉的綠。家鄉一到夏季,到處都是綠色,綠得葳蕤,綠得蓬勃,甚至可以說是綠得瘋狂。

從金沙江到鰺魚河散文

而烏東德,地處橫斷山區,地表支離破碎,溝壑縱橫。山脈上部岩石相對穩定,植被尚密集,時常於雲遮霧繞裡閃出惹人的綠意;而中下部經常滑坡,多是裸露的紅色砂岩,稀稀拉拉地鑽出一些雜草或是小灌木,綠是沒有光澤和朝氣的死綠,只讓人體味到生命的艱難和苦難;尤其是下部靠近金沙江的地方,只有陡直的懸崖,佈滿深深淺淺的裂縫,或是大大小小的巖洞,歲月的痕跡在這裡鐫刻最明顯,滄桑得直達靈魂深處。

缺乏生命力的綠,潤澤不了眼睛,焦渴了心靈,蒼白了日子,和無盡的等待。

那天,先生突然提議說帶家屬和孩子們去摘芒果,地點是與烏東德一江之隔的四川省涼山州會東縣可河鄉的一戶農家。他故作神祕地跟我們說:“那可是金沙江畔的一片小綠洲,那個綠呀,保管讓你們眼前一亮!”

如此一忽悠,響應的人一大片,頓時心生嚮往。

午飯過後兩點多鐘,我們十個大人、四個孩子,分乘兩輛越野車,興高采烈地出發了。從駐地新村盤旋著下行,很快就到了金沙江畔的電站工地。兩座施工用的臨時鐵索橋凌空飛架兩岸。對岸橋頭的崖上,豎著密密麻麻的鋼筋腳手架,數個工人頭戴安全帽,站在腳手架的不同高度用水泥抹護坡。紅紅黃黃的安全帽,是生在崖上的一朵朵頑強的山花,在山風中耀得我不敢長視,心都給提到了嗓子眼兒。

車緩慢上橋,先生指著右手側的“V”形峽口,說那就是將來的大壩所在。順手望去,那是河道最窄處,兩岸的山崖如刀削斧劈,直聳入雲,彷彿左右手掌相互對峙。選擇這樣的地段建大壩,可以減少工程投入,不過,江最狹處水流最湍急,工程難度亦相應增大許多。

過了橋,我們就到了四川會東境內。電站工程目前尚處於前期土石階段,沿途到處堆的是石料、渣料、水泥,工人們三五成群地各自忙碌著,攪拌混凝土的聲響如春雷陣陣。一輛輛大型工程車拖著混凝土等,像笨重的大象穩步行著,遇到對面來車,就得或進或退,找到專門的錯車處再小心翼翼地錯車。工區的灑水車一天來來回回地灑幾遍水,依然解決不了問題,大車腳下仍不免帶飛砂石塵土,裹挾起漫天黃塵,到處灰濛濛的一片,視線極不好,後面的車都只敢遠遠地跟著。

專用工路絕大部分是深入山脈腹地的隧道,尚在修建中。去可河鄉的路只有土公路,還是因為工程施工方臨時修建的。土公路依山勢鑿成,沿途的山體都是風化嚴重的紅色砂岩,隨處可見暴雨襲擊後滑坡留下的傷痕,新創、舊疤重重疊疊,觸目驚心。路面凹凸不平,每天都有拖著重物的工程車經過,碾出了兩道深深的車轍,即使減震系統很好的越野車行走上面,也顛簸不已,就像是一葉小舟在並不平靜的海面航行,讓人提心吊膽。

這些天比較乾旱。透過右手邊的車窗,可以近距離地看到趴伏在山石上的幾近枯死的雜草,和山石裸露的一道道傷痕。一陣山風呼啦啦吹過,就有細碎的砂石“沙沙沙”地溜下來,生有裂縫的山石,看起來更是搖搖欲墜。路面僅一車寬,前面的車拐彎時,我們在後面看到後外側車輪似乎都甩到了路外,疏鬆的砂石跟著“簌簌”地直滾下坡,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而車窗的左邊,是令人膽戰心驚的深澗,深澗裡藏著的黃龍就是金沙江。看得最清楚的是位於烏東德境內的金沙江對岸,近乎筆直的紅褐色山崖,被歲月的風刀霜劍雕刻把玩成了滄桑和深刻的代言者。紅褐色的渾濁的金沙江,如蟒蛇一般緊緊纏繞著,又咆哮著抗爭,以至柔克至剛,沖刷出了一條條前行的路,向著遠方不羈地賓士而去,最終成就了一個個傳奇。

親身體驗著金沙江畔的土公路,腦子裡就冒出了秦嶺老師在新作《在水一方》中的一句話,也是描寫他乘車在金沙江畔採訪時對路的感知:“山道像陡立的牆壁上纏繞的一條蜘蛛絲,纖細、脆弱,給人隨時斷裂的感覺。山道靠懸崖一邊,隨處可見坍塌後的大坑和溝壑。”這樣想著,就感嘆如先生一樣的水電人的工作環境之艱苦,之凶險。真是不看不知道,光是在電話裡聽他輕描淡寫地講述,從那些被他有意打了折扣的話語裡,我哪裡想得到會是如此蠻荒的地方?一縷擔憂便縈繞在了心頭,揮之不去。

恰在這時,先生說大壩修好後,在庫區會建一座跨越金沙江的大橋,這樣兩岸人民互相來往就便利多了。又說在庫區修建大橋,這是水電站建設史上少有的事情。我們問橋址選在哪裡,他順手一指,說就在對岸懸崖那條狹縫的位置,並且補充說,就是那條還卡有一輛車的狹縫。我們在紅褐色的懸崖上仔細尋找,果然,一輛大車的殘骸還卡在石縫裡,車頭都已經被風化的砂石掩埋了。孩子們好奇地問那車裡的人呢?有人接嘴說車裡的人掉進了金沙江,隨滾滾東流的江水,尋找靈魂安放的地方了。

聽說,當時一起衝下去的車是兩輛。一時,軍屬們全都沉默。我的心揪得緊縮成了一團,為先生他們的安危,也為無法言說的一些,譬如有關生存和生命的話題。

遠遠地,我們看到了金沙江與支流鰺魚河的交匯口。金沙江是一條寬的赭黃帶子,鰺魚河則纖細得多,唯獨顏色是那樣統一、和諧。順著一側的土公路盤旋而上,車就像是一隻吸盤功能大大減退的老壁虎,喘著粗氣地抓著地面死命往上爬。好不容易爬上最高處,映入我們眼簾的正是養在深閨裡的那一抹新綠,那是生機盎然的,充滿生命活力的綠。光是遠遠瞧著,聞著山風送來的清新,就渾身舒坦,覺著滋潤,恨不得馬上去給個熊抱。

大人孩子們一齊歡呼,以為離芒果園不遠了。去過一次的先生只是笑而不語。車又像一頭風燭殘年的老黃牛,在蛛絲網一般纖細、蜿蜒的土公路上,吭哧吭哧地小心往前挪著步。足足走了一個半小時,才轉到鰺魚河邊的谷底。

據先生說,這片谷底是很多年前山體滑坡坍塌下來的'滑坡體,土質相對肥沃,氣候又適宜,水稻都是一年兩熟,農民大多種植水稻、玉米、果樹,桑蠶業也是支柱產業之一。我理解的則是,在缺水嚴重的金沙江畔,哪裡擁有作為生命之本源的水,哪裡就是人們生活的沃土。可河鄉正具備了這得天獨厚的條件,充分顯示了上天對它的眷戀,從崇山峻嶺遠道而來的鰺魚河穿谷而過,生養、灌溉出了千千萬萬個有著生命活力的生命。高大的喬木撐著一柄柄大綠傘,形成遮擋烈日和抗拒狂風的屏障;一叢叢修竹亭亭玉立,河風拂過,似牧童唱著“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的歡歌;一棵棵芭蕉,宛如一個個身著翠裙的傣家姑娘,扭著腰肢來向你敬獻一大掛“碧玉爪”;一彎彎因勢而生的稻田裡,虛懷的穀穗已經微黃著稍稍頷首;更多的是桑園,一片片闊大卵形的桑葉鮮嫩碧綠,在陽光的映照下泛著金屬的光澤。如若早些時候來,滿園都是紫紅的桑椹,那又該是多麼美妙的事情啊。

滿眼,滿心,滿肺,全是幽幽的綠,充滿靈氣的綠。鰺魚河分外顯眼,像一個黃褐色的拉鍊拉頭,遊移著將綠從中一分為二。河兩岸,從谷底直至漫坡,散落著幾十戶人家,紅土砂岩壘就、黑瓦蓋頂的土屋就掩映在深深淺淺的綠裡。土屋大體都是兩層,下層養牲口,上層住人。臨近河口的那處小聚居地,土屋無一例外地都用藍色板材做起了第三層。湖藍色的頂,在明媚的陽光下格外耀眼,於谷底的綠和周圍山脈的紅中,帶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

我們以為,農人們搭建這樣漂亮的頂層,是有統一規劃的,是為了遮陽或是防止雨漏,亦或堆積雜物。先生解釋說都不是,大壩建成後,這裡是庫區淹沒區,老百姓們趕著把房屋簡易加層,只不過是為了多得賠償款。唉,這在國人中並不鮮見,好惡便無從說起。

從鰺魚河上的小水電站旁經過,過了一座小橋,我們來到對岸,繼續前行一段距離,就到了事先聯絡好的人家。一條更為簡易的土路延伸到他家房子旁邊,房子矮小,依然是土牆、黑瓦,牆體粗糙,經歷風雨的剝蝕,到處是裂縫和小坑。房子與土路之間有一處狹小的空地,一角用石板徹著一方無蓋的水缸,黑色膠管牽引著把水引到缸裡,沒有龍頭,水溢了出來,順著緊挨著水缸的小渠道,嘩啦啦地唱著歌流向遠處的稻田。水缸另側的土牆邊,碼著一堆剝去樹皮的木料,有些像我們老家老人們自備的壽材。

正對土路的是一扇並不寬大的棗紅色的木門。聽到汽車鳴笛的聲音,房子的主人,一位瘦小的老人出來了,一見先生就過來打招呼,把我們往屋裡引。不太聽得懂老人家的話,只記住了他那如房子土牆一樣的臉,寫盡了歲月酸甜苦辣鹹之五味,和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之七須。

跟著老人進了屋。一進木門,就是一間雜屋,裡面堆著成堆的玉米棒子,一個同樣瘦小的老婆婆正在撕玉米棒子外面的包葉。牆角,碼著幾大簍子新鮮的芒果。原來,老人自接到先生的電話後,夫妻倆就跑去芒果園摘了一堆芒果回來,說是怕我們吃不了那個苦。當我們說明來的目的就是讓孩子們體驗一下摘芒果的滋味時,老人忙說馬上帶我們去芒果園。

老人家揹著大揹簍在前面帶路,我們一行人緊隨其後。大家雖說也有不少是從農村走出來的,但離開鄉村生活已久,而且都沒見過芒果樹,所以對什麼都新奇,嘰嘰喳喳的,惹得村裡幾個孩子跟在我們後頭看稀奇,路邊地裡忙乎的村民,也一一放下手中的活計,直起身來看我們,有的還熱情招呼要不要芒果,要不要玉米。

在雜草叢生的小路上躥下跳,很快就到了芒果園。芒果樹並不大,墨綠的葉片似乎打了蠟,在陽光下閃著金光。被土黃色的紙袋子裹著的大芒果,沉甸甸地垂著,就像吊著的一個個秤砣,稱著的是農人們的血汗,和生活的希望。

孩子們一見芒果,呼啦一聲,就跟剛放出圈的小雞仔一樣,鑽進果園裡了。性急的孩子,三兩下就撕去了紙袋,就著樹枝使勁往下扯芒果,心疼得老人家連忙大聲制止,生怕扯壞了他的寶貝果樹,更怕扯斷了他的幸福鏈條。

原來,摘芒果要用專用的剪刀,離芒果尾部約幾分公的地方剪斷蒂,這樣不會傷到芒果,也不會傷到果樹。孩子們爭先恐後地在果園裡尋找目標,“哈!我這兒有一個大的!”“爸爸快來,我找到了一個超級大芒果!”“媽媽,快看,我找的!”一時,剪刀的咔嚓聲,和相機的咔嚓聲,響成一片。我們大人在一旁看著孩子們的表演,比親自去摘了還有意思。

一會兒功夫,孩子們就摘了滿滿一揹簍芒果。有的穿著青綠的袍,上面略帶些許微白的霜;有的綠裡泛著紫紅;有的淡黃裡透著橙紅;有的黃綠相間。全是胖乎乎、肉嘟嘟的,一個就足有一兩斤重,看著就喜人。捧一個聞,雖還沒有完全熟,清幽的馨香已是沁人心脾,熨帖著人心。

返回途中,天色尚早,男人們看著一旁歡歌的鰺魚河就蠢蠢欲動。一人提議,眾人附和,孩子們首先衝向河灘,男人們緊隨其後。我還好,出門都穿著平底運動鞋,可苦了穿高跟鞋的嫂子們。商量著叫她們就在水渠堤上等候,可孩子們玩水的尖叫聲穿過小樹林,毛毛蟲一般直撩人心,嫂子們乾脆脫了鞋,打著赤腳也下到了河灘。

孩子們嫌提著褲腿在河裡玩不過癮,乾脆脫了短袖和褲子,只穿著小短褲下水。兩個小點的孩子甚至脫了個精光。最小的“小板凳”平時就討人喜,見到誰都是笑眯眯的,露出缺了門牙的幾顆小米牙,順帶著擠出兩個小酒窩。這時,脫得赤溜溜的他就像一條小泥鰍,在渾黃的水潭裡滾來滾去。大孩子和男人們又好捉弄他,倒提著他的腿,或是乾脆把他光著身子給舉起來。他絲毫不露怯,咧開來的嘴巴又露出那個小豁口,惹得我們端著相機搶拍個不停。

在男人們的慫恿下,孩子們分成了兩組,打起了水仗。他們划拳分組,不幸的是最小的兩個分到了一組,兩個大的可樂壞了,一看分組結果就敞著嘴巴笑彎了腰。還沒喊開戰,戰鬥就打響了。大孩子們肆無豈憚地揚水,一撥緊著一撥,連帶著站在水裡看熱鬧的男人們也不放過。男人們趕緊跳著上岸。小的兩個孩子開始還奮力還擊,見勢不對,一個連滾帶爬地逃上了岸,只剩最小的“小板凳”孤軍作戰。他從頭到腳全是水,眼睛都不敢睜,先還閉著眼亂澆水,後來沒有還擊之力了,只好雙手掩面,帶著哭腔告饒。大人們一番調和,孩子們才罷了手,繼續在水潭裡翻滾嬉戲。

那感覺,就像是放了一群剛脫韁的小水牛,無比愜意地看它們在暑天裡困泥。連帶著,兒時相關的記憶和樂趣,如暴雨沖刷掉浮塵,全跑了出來。大人、小孩的笑聲,鬧聲,響徹山谷。等我們把孩子們從水裡生扯起來,才發現“小板凳”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被風颳到河裡沖走了,最後只好用他爸爸的長軍裝一裹。大家都笑他,孩子們更是取笑他要是褲子也沒了,看他好不好意思上岸。他倒好,依然笑得那樣純潔無邪,真好。

等我們回到老人家裡,老人早已把一揹簍芒果揹回了家,夫婦倆正忙著把我們要的芒果裝箱、過秤、包裝。我們跑到屋裡,想看看彝家人的生活。進了屋才發現土屋是一個袖珍的小四合院,我們進來的側牆那個門,竟然就是整棟房子與外界唯一相通的出入口,按我們那裡的說法,那就是大門,絲毫沒有大門氣概的大門。可能是因為地勢所限,也為了方便通到旁邊的土公路,便成了這樣一種不倫不類的格局,不過,倒也顯示了勞動人民與自然相通的心意。

進了門,過了雜屋,便是高高的階簷。左手側是人居住的地方,外牆曾刷了石灰,已是斑駁。廚屋在雜屋的裡面,土灶臺矮塌塌、油膩膩的。與廚屋並排的是一間稍大的堂屋和一間稍小的屋子,光線暗得很,堂屋裡擺著粗製濫造的木桌子木椅子,另一間擺著一張快要塌掉的木床。黑不溜秋的木樓板上到處掛著蛛絲網,和陽塵吊子,一架簡易的木梯子直達更加低矮黑沉的二樓。二樓的木走廊挑出來,一根燒黑的柱子從階簷一直撐上去,柱子上盤著打好結的玉米棒子,有點像黃金堆。

階簷右手側是明顯低一人高的極小的天井。與堂屋相對的一樓是豬圈、牛棚,二樓是草料房、糧倉等。雜屋的大部分呈騎跨的式樣,下面的一樓是雞舍和茅廁。與之相對的天井的另一頭,是一堵蓋了黑瓦的矮牆,靠近上端鍥了木釘子,隨意橫著兩根木材,上面橫擺著一排竹篾編織的大筐,有密封的蓋,筐身和蓋子邊沿都糊了黃泥。有些納悶這是什麼東西,忽然發現筐蓋下緣有一個黑乎乎的小孔,細看有蜜蜂飛進飛出,原來,這就是彝家人養土蜂的蜂箱,我算是大開了眼界。外公家也養土蜂,蜂箱卻是木頭的,蜂箱蓋子是剝的杉樹皮製成的,還從沒有見過形態如此怪樣的蜂箱。

站在小小的天井裡,環顧四周。外牆上隨處可見掛著的舊衣衫、竹筲箕、竹團篩、草帽,甚至還有少見的蓑衣,木走廊上爛鞋子、爛盆子也扔得到處都是。牛棚裡除了一頭小水牛,還有一隻小草驢,一個是農人們耕地的夥伴,一個是出行、馱物的工具。豬圈裡的幾頭豬聽到人走近的腳步聲,以為是來餵食的,哼哼哼地乾嚎起來。幾隻花公雞、花母雞,和一隻白毛烏冠烏爪的小烏雞,旁若無人地在那兒啄著玉米粒。一隻黃白相間花色的小貓咪,懶洋洋地躺在鋁製撮箕裡邊晒太陽邊伸懶腰,見我們走得近,噌的一聲弓起腰,幾步就躥上了房頂,搖著尾巴觀望著我們。

小小的天井,罩了一方同樣小小的天空。天是瓦藍瓦藍的,白蓮花般的雲朵飄忽、遊移;屋外高大喬木的樹冠傘樣鋪在屋頂的一角,透過婆娑的枝葉,細碎的陽光打在黑瓦上,如金娃娃在跳舞;鰺魚河對岸悲壯、破碎的山巒,亦從屋頂的一方露出了鐵鏽紅的身影。

老人進來叫我們,說芒果已經稱好了。八箱,一百六十斤,兩塊五一斤,才四百塊錢,我們驚歎怎麼這麼便宜。老人笑眯眯地說他種的芒果好吃,叫我們要是覺得好,再來他這兒買,樹上還多著呢,象牙芒還青著呢。

與老人閒扯。從他嘴裡我們得知,家裡的薄田只望不到多少收入,子女都出門打工去了,留下四個孫子一個孫女兒兩老帶著,外帶著伺弄果園、稻田,和一幫牲口。最小的孫女兒跟“小板凳”差不多大小,渾身灰溜溜的,躲在門後偷偷地瞄我們,就像一隻瘦弱可憐的野貓。嫂子們憐惜她,從車上取下給孩子們帶的一大包零食,塞給她,她卻如油燙了一般飛也似的逃了,嫂子們只好交給了老人。老人一個勁地說感謝,非要老婆婆找刀來削芒果給孩子們吃。

老人的大孫子抓了一小盆野生鱔魚,我們看上了,要買過來。半大小子有些羞澀,找了個塑料袋給我們裝起來,說是抓了玩的,不要錢。我們可不忍心白拿他們的東西,便決定一會兒付芒果錢時算在一起。

這時,大嫂子看上了老人家的雞,問老人可有土雞賣。老人一聽臉笑成了一朵乾花,連連點頭說有,問我們要幾隻。有人開玩笑地說:“龍鳳配,要兩隻!”老人說:“那還不如來兩對,保證都是龍鳳配!”老兩口樂呵呵地去捉雞。我跟了進去。老兩口抓了兩隻公雞一隻母雞,又向那隻小烏雞走去。老人的一對雙胞胎孫子拉扯著老人的衣服,怯怯地問:“這麼小的雞你們也捨得賣?”老兩口只顧著抓雞,絲毫沒有理會孫子。其中一個眼見小烏雞給抓到了袋子裡,幾乎是帶著哭腔求老人:“爺爺,這雞太小了,別賣行不?”老人回過頭衝孫子說:“你們知道個啥。”

我猜想著這些雞可能平時都是雙胞胎照管的,也能體會老人話裡的意思,好不容易碰到了上門來的主顧,誰會放掉機會不多換幾個錢?小烏雞的命運是註定了的。果然,它被老人以十一塊一斤的價格賣給了我們。老人還跟我們開玩笑:“這可是真正的烏雞哦。女人吃了最好,烏雞白鳳嘛。”我偷偷地往老人後面望,雙胞胎兄弟滿是不捨和不滿地站在那裡,嘴裡嘟囔著什麼。突然,一種罪惡感,就沒來由地躥了出來。

先生一筆一筆地把賬算了給老人聽,問老人是不是這樣。老人連連擺手,說:“我相信你們,你們說是多少就是多少。”先生付了七百四十塊錢給老人。老人伸出手掌看了看,又縮回去在衣服上蹭了幾下,才雙手接過錢託到胸前,像瞧寶貝一樣瞧著,瞧了個心滿意足,方折起來,塞到胸前的口袋裡,又用手拍了拍,才放下心來。

我們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塞上車,跟老人一家告別。車都已經發動了,老人倆口子還緊趕著跑上前來,給每個孩子塞了一個熟透了的大芒果,方才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務似的,佝著腰站在道旁衝我們行注目禮。雙胞胎兄弟倆,還木呆呆地站在門前的空地上。

車越行越遠,老人們和孩子,漸漸變成了模糊的小黑點。而等爬上山頭的時候,鰺魚河又成了暗褐色的帶子,它的盡頭,將是我們即將經過的金沙江,也是先生們已經奮戰幾年,在未來的日子還將要奮戰幾年的,金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