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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和他的笛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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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鄉村的笛聲。

五叔和他的笛子散文

上世紀七十年代,家鄉的夜晚在煤油燈昏暗的光亮裡寂靜。早年最清晰的記憶就是那一盞煤油燈,昏暗光暈下的往事已淡然,可那亮光下的身影清晰在目。再就是黃昏鄉村沸騰的場景中那些模糊的往事裡滯留著幽幽的笛聲,一直在記憶裡迴響。那聲音優美獨特,清脆悅耳,明快響亮,襯映著鄉村更加寧靜更加祥和。鄉村的蛙鳴、狗吠、貓叫、鳥囀、雞啼、牛沉重的“哞哞”,豬飢餓時的“哼哼”,驢發狂樣的“吼嚎”聲,夾雜著那悠悠的笛聲,給了我鄉村特有的有關音樂的美好記憶,是鄉間黃昏十分一場獨特的音樂盛會。

那時五叔,總在黃昏十分,手持一支短笛,站立在門前榆楊樹下,深情吹奏,或自娛自樂,或吹給鄉鄰,或只是在黃昏這段屬於自己的閒暇裡,滿足一下自已對於樂曲的酷愛。

農人只有在收工後,女人們忙著煮飯時,孩子和尚未成家的男人,便來到這個人們聚集的村中間最熱鬧的地帶,三五成群嘻嘻哈哈開心上一陣子,等各家的女人或是老人扯開嗓門喊叫時,才匆匆忙忙地回家,而這塊地就在五叔門前,他可以好不惶惑專注地吹,直到侄女端著飯碗站在門口,他才甩甩笛子裡的水,走開。

我除了迷戀家中小喇叭按點播放一首歌,半小時小說連載那個講解員聲情並茂的講解,還有小喇叭開始廣播了的兒童節目,此外就是聽五叔的笛聲或和夥伴們熱火朝天地奔騰雀躍。

那時的快樂,就是那麼簡單,簡直就如一條緩緩流淌歡騰的鄉間小溪,伴著清澈流動的年華一起悄悄成長。

後來村上修居民點,我們相隔的遠了一點,那笛聲也就遠了。再後來我遠離了家鄉,就再也沒有聽到五叔的笛音了。

自從父母隨我們進城,家中的地都給五叔種了,棗樹也給了五叔。

今秋去打房前屋後的棗,五叔帶領一家人在掰玉米,就在我家的那塊自留地裡。在這塊地上早年父親栽培了幾排棗樹,已有胳膊粗,每年紅彤彤的棗墜滿枝頭,可五叔嫌棗樹犁地時礙事,先是將所有低處的枝條全砍了,那些枝條是要結棗子的,後來犁地連樹根下也犁,樹的根鬚被犁無情地割斷。那個冬季很冷,斷了根鬚的樹,到第二年全部沒有發芽,徹底枯萎。我心疼那此樹,對五叔心生怨恨。父親總是牽掛著他的苦難,想方設法接濟他幫助他,在那個並不寬餘的年代,父親就連我家的牛生的小牛,父親也不顧所有人的反對,送給了五叔。

兄弟,有血濃於水的深情,我能理解。

回老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即使回去也很難見到五叔。

此時,五叔看我們打棗吃力,他從地裡走來,抬頭看看樹上,他用勁將樹踹了幾腳,棗子如下雨般地嘩嘩落地,可樹上依舊掛著稀稀拉拉的棗。祖父曾說這樣搖棗,等於白費勁,樹上的棗還得用棍子打,才能打盡。驀然發現五叔的臉簡直就是一張臉譜,溝溝壑壑,看似從來不曾洗過,蒙了一層灰塵,風塵僕僕的樣子,因剛剛還在地裡幹活,難免。我們打招呼,他似笑非笑,什麼也不說,彷彿在琢磨,有點深不可測,他又默默地回到了他的地裡。

我問母親:五叔怎麼了,怪怪的,啞巴了似的,他還吹笛子嗎?。

母親說:還吹,喝醉了酒,不管多晚都吹。前些天酒後吹笛子,弄得一家人沒法休息,大兒子勸他別吹了,他不聽,還罵罵咧咧。兒子砸了他的笛子,這下可不得了了,他拿起鋤頭砸了兒子的摩托車。鬧得雞犬不寧,女人孩子嚇得直哭。他一睡三天沒起來。

母親繼續著五叔的往事:你也知道那年他女兒才上七年級,遇上一個在煤窯背煤的河南人,跟著跑了,你五叔受了不小的打擊。在農村,是很丟人的事,連頭都抬不起來。氣憤,恨得牙齒打架。擔心,四處尋找,無果。那之後,你五叔就變了一個人,對你五嬸少有不順便拳打腳踢,她身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有時你五嬸和我哭著說說。前些年女兒回來過,和那個男人帶著三個孩子,日子過得比你五叔還要緊巴,他們本是投靠你五叔來的,待了一些時日被你五叔攆走了。唉,也是,自己選擇的生活,再艱難也該自己想辦法解決,當初不說一聲就無影無蹤,讓父母丟盡了臉面,受盡了煎熬,好不容易走過那個坎,她倒好,領著一家人來投奔,農村有幾個是在孃家門上度饑荒的,更何況你五叔還有兩個兒子。漸漸的大兒子長大了,可跛子,有點殘疾,家庭又不富裕,找物件成了問題,後來經別人介紹和一個患精神分裂症的女子結婚,那孩子的病時好時壞,受不得刺激,可沒有一點這方面知識的五叔五嬸,哪裡能體諒,家庭紛爭不斷,兒媳的病情加重住進了精神病院。經濟上的負擔,精神上的折磨,灑精的浸漬,他就那樣不言不語了。可他就是忘不了吹笛子,高興不高興的都吹,現在人們都迷戀電視,好一點的人家都有了電腦,孩子們有MP3什麼的,誰還聽他吹笛子。

我內心有絲絲的痛,熱愛生活的五叔,他一直執著著這點可憐的嗜好,可沒有一個人能懂。

五叔與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是有區別的,本可生活的色彩紛呈,滋潤飽滿。可生活的薄涼卻讓他比別人都要悽婉。

2、五叔的青春。

我的家鄉在一片生長著棗樹的地方,是一片綠洲,什麼樣的水果樹都能在這兒存活。在這塊土地上,人們只要勤勞,就不愁吃穿,都能生存,或是生活的很幸福。

我的五叔,就生活在這裡,他從出生就一直生活在這裡,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溝一壑他都清楚。他是一個有著愛好的人,一個能讓家鄉的沉寂變得熱鬧,或是日子變得熱氣騰騰的人,他只是平靜地淡然地熱愛著生活。

他除會幹農活,還是一個木匠,他為村裡人打傢俱,為老人做壽房,為修建房屋的人做門窗,無所不能。

更主要的是五叔還會吹笛子。小時候每到黃昏,門前的那排白楊樹下,悠揚的笛聲婉轉流暢,在漸漸暗淡的天地間抑揚盪漾。

那時的貧困,不只是物質,精神也一樣貧乏,人們勞動之餘,就是擁縮在一起張家長李家短,或張家的貓李家的狗,雞毛蒜皮,雞飛狗跳之事,盡是些生活的瑣事。但五叔不同,他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在一個角落,撫弄他的笛子,吹兩下調整一下,來來回回的折騰,直到那曲調變得行雲流水,叮咚徹響,悠悠的沁人心肺,準確地說,是浸染了五叔的魂靈。五叔就是這樣鶴立雞群,孤芳自賞,在淺淺的寂寞裡生長。他嚮往美好向往幸福嚮往快樂,嚮往與眾不同的靜雅和悠閒。他就這樣我行我素,一直追逐,保持著他的高雅情調,執著和固守對於音樂的夢想。

在家鄉這塊土地上,五叔沒想有超人的發展和多美好的前景,他就是喜歡那點高雅的聲音,讓鄉村在異乎尋常的恬淡裡泛美,給寧靜的村莊增添一點激昂,讓人們歇息時有豐富的情感流溢過面頰時呈現出笑意,它和鄉村的蛐蛐叫、狗吠、蛙鳴,沒什麼兩樣,人們只在他悠揚的曲調裡快樂一陣子,只是打發一些苦悶、乏味、枯燥的生活,誰都不去想這是藝術,只要能在茶餘飯後聽聽這清脆的笛音,安安靜靜舒舒坦坦地待到月亮升起,看著星星一閃一閃,那一絲閃爍的光芒和著優雅的樂曲,穿越黑暗,滲透心靈,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悠閒自在地走過。

時光,本是安祥而愜意的,可人卻在時光裡悄然長大了,也就變化了。五叔也一樣,他抗拒不了生活的變化,抗拒不了父母的關心,抗拒不了走入新的生活。有時,不管你是否願意,明天都會來;不管你願不願意,人都要長大,都要迎接新生活的恩賜。

那一天,陽光很亮,明媚到眼花繚亂,村上最大的家族忙碌異常,裝飾了三輛老牛車,牛頭上掛著大紅花,兩隻大大的車輪象兩隻耳朵,撐起車身,車裡鋪了席子和毛氈,這是為五叔迎娶新娘子準備的。

鄉村裡只要有一家有喜事,全村人都跟著樂呵,小孩更不用說,都早早就圍攏在人家大門口,樂得瘋瘋癲癲,因為有喜事,不管你怎麼瘋家長都不好過分管制,怕沖淡了那份喜悅,引得主人家不快。我不是別人家的孩子,可我又不是自家的孩子,因為從我的祖父我們就分出來了,可他的確是我親親的五叔。娶親需要有人壓橋,五叔的侄兒侄女不少,可那個年代,誰能有一件現成的像樣的衣服適合在這樣的場面上穿呢,選來選去,定奪不了。誰也沒有想起我們姊妹,因我家有村上唯一的縫紉機,母親又有每月十元錢的教師補助,勤儉好強的母親有時看到好看的花色布就買一塊回來,或用給大人做剩的碎布拼成時尚的式樣,給我們添置衣服,相對於別的孩子我們穿戴的總是整齊得體,其他孩子的衣服不是有洞,就是有補丁,要麼就是洗不出原來的顔色。為此,祖母有點生氣,和我叨叨:“都是一個爺爺的,另一個門裡就好像遠了,明知道我們的孩子有像樣的衣,愣是為難也不提,不提也好,咱不為他們爭那點面子。”聽祖母叨咕,我也少了一些歡樂,有點出類拔萃而被人小瞧的鬱悶。後來知道,父親領養給嬸孃是其一,還因,祖母忘了我們都是女孩兒。最終沒有領小孩去,那是一樁盛大的喜事,不能有絲毫的差錯,那三輛老牛車三個車把式趕著,坐著新郎和娶親的人,空空蕩蕩地揚著塵土遠去。

一串鞭炮一幅對聯一身新衣一個紅雙“喜”字幾床嶄新的被褥,就把一個新娘迎進了門,親戚朋友左鄰右舍聚在一起美美的吃上一頓,孩子們分得幾塊糖果,那喜慶便緋紅了天。一個紅蓋頭就將人的一生切割成了兩段,掀動蓋頭,就開始了兩人相守一生的生活。

我只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喜慶,至於其他一些繁文縟節我不關心,當然也無從知曉。

那天,笛子沒有響起,即使有也會被喧譁淹沒。五叔被人牽著鼻子轉了一天,從此,那笛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人們習慣了父母安排,從進入一個房間開始,彼此就是一輩子要依靠的人,誰也不會想東想西,只是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大大的一家人,要認全了認準了都得好幾天,二祖父母、二媽一家、四嬸一家、五嬸一家、未娶未嫁的六叔和小姑,生活在一個院裡,吃一個鍋裡的飯,新媳婦融入這樣一個家庭,還要適應陌生的五叔,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現在的我想來都有點可怕。

五叔依舊在黃昏時,在門前的樹下吹一陣笛子,和他一個人的日子好像沒什麼兩樣。從不見五叔和五嬸一起出來。偶爾見五嬸出來,也是坐在門外的女人堆裡,納著鞋底,笛聲穿越黃昏,不知是否攪動五嬸的.心扉,隨之悸動。

3、笛子的訴說。

笛子說:一支笛子的歡樂,就能敲開寂寥的門。

笛音悠悠。每當夕陽西下,我就會開始歌唱,開始我的幸福時刻,開始我歡歡喜喜的生活,開始守望鄉村的寧靜,開始眺望月亮的清雅,開始追尋星晨的方向,開始為喜歡我的人們悠揚。

那時,鄉村的黃昏簡單而安祥,只有蛙鳴、狗吠、貓叫、雞啼,再就是我悠揚婉轉的歌聲,那是寂靜的村莊唯一的歡樂,那也是鄉村獨有的高雅,那是紅彤彤的霞光裡醉人的時光,是黑暗來臨前最優美的意境,也是月明星燦間最愉悅的時刻。

我給人們帶來快樂,我是因著他的愛而存在,因著他的堅持而嘹亮,

在他老家的門前,用土壞圍起的那排楊樹下,他總是握緊我在手心,仔仔細細地擦拭,然後悠悠揚揚地吹,我就幸福快樂地跳躍著一個又一個音符,奔騰嘹亮著。那麼多的孩子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只有那個女孩安安靜靜地待在他的身邊,聽我的歌,聽我奔騰,聽我歡悅,聽我憂傷。還有那個老人,遠遠地有意無意地融進黃昏,融進快樂,融進美好,融入他的愛。因為他是他的父親。

我隨著日月一起前行,同行的還有他,沒他我也就沒了靈魂,沒了悠揚,沒了生動,沒了生命。

我是他的什麼呢?我是他的寶,我是他的快樂,我是他的夢,我是他的情人,我是他的知己,我是他的血脈。

今生,我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從此,我見證了他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生活對於他和別人沒有什麼不同,走到那一步,似乎都是理所當然,似乎都是上天的恩賜,似乎都是命運的安排,似乎都是今生不可逃避的現實。

三輛老牛車,咯咯吱吱費了半天的功夫,娶回了他的新娘,這個他只見過一面的女人。

那天,他把我棄置一邊,我不知道他是高興得忘乎所以,還是憂鬱傷感,他沒有複雜的表情,也不是簡單的眼神,我不懂他的喜樂。

生活,就是這麼平平淡淡,安安靜靜,無風無浪,只因鄉村的貧瘠奮鬥拼搏。

我的悠揚總是因著他的心情而起起落落,而歡喜悲苦,而激濁揚清,而奔放昂揚。

總是在黃昏在午後在農閒時,他就牽著我,站在一處幽靜裡或是樹陰下,婉轉啼鳴,悠悠盪盪,頓挫有秩。乏味的生活就如繚繞的炊煙,就如布穀鳥清脆的嗓音,就如喜鵲銜來的喜迅,激盪了人們渴望的夢,掀起一陣歡快的風,飛揚在淡然的天空。

那是一種色彩,一種樸實的歡樂,一種如狗叫一樣的鄉野之音,但那聲音比狗叫要難懂,土生土長的人們,他們不想知道聲音的意境,只要是能滲入心靈,或是讓靈魂高貴,只要能讓枯燥的生活,斑斕出喜悅,就非常滿足。

  後記:

如今,五叔已經有了孫子,他滿是溝壑的臉上,掛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笑得不是那麼自然,那麼開懷,但也沒有太多憂傷,彷彿生活的磨礪,教他如一支笛子一樣,寂靜而淡然,就著酒勁醉眼朦朧間吹著那些陳舊的曲調,訴說著當年的豪情,愜意而舒爽。

雖在一個鍋裡攪著,一個屋沿下同甘共苦,一樣喜怒哀樂的人生,可始終沒人能懂,也沒人認真地聽聽笛音婉轉間的悽美,悠揚只為內心深處對笛音深情的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