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村莊很熱鬧，雨雪過後，村莊泥濘的土路上總會留下重重疊疊的腳印，人的，牲口的，家禽的，大大小小數也數不清。有時候，長長的車軲轆印，平行著伸向遠方。村莊裡的雞鳴狗吠歡聲笑語傳的很遠很遠。
村莊裡的老人去世，都埋在了後山的荒坡。老人們知道，他們身後，子子孫孫還要在村莊裡過活，村莊周圍的薄田，要種出子子孫孫的口糧，他們怎捨得佔有？
老人們說，後山這片荒地，離村莊不遠，一抬腳，魂兒就回村莊裡轉一圈。
閱世一輩子的老人們也有錯的時候，他們哪裡知道，有田地，有牛羊，有口糧，這哪是什麼神仙過的日子？
最先走出村莊的，是張大娘家的二叔。二叔先是考進了城裡的高中，後來上了省會的大學，畢業後，分配在了城裡工作，娶妻，生子，都在城裡進行。在兒子那裡生活了一陣的張大娘，有她那張能說會道的嘴，挑逗著村莊人對城裡的好奇。特別是她那分不清麥苗和韭菜但模樣俊俏的兒媳婦，是村莊人讚不絕口的城裡姑娘。
農忙間隙的年輕人，陸續進城找生計，掙些錢養家餬口。回鄉時，穿著時髦的他們總會在村莊引起陣陣漣漪。精明的媳婦發現，地裡忙活一天也種不出一袋米，城裡打工一天卻能賺回兩桶油。年輕的媳婦硬是撇下老人、孩子和土地，也進了城。不久，就有人將孩子送進了城裡的學校。村莊裡的老人看著逐漸荒蕪的土地嘆著粗氣。土地是村莊的魂，土地已然荒蕪，預示著村莊必將衰落。
一棟棟小洋樓拔地而起，但院落裡瘋長的野草稀釋著人氣。雨雪過後，村裡的腳印少了，雞鳴狗吠歡聲笑語低沉了下去。村莊裡的國小，早已由六個年級，減到四個，再到三個、兩個，如今，乾脆變賣給了私人。
堅硬的水泥路，很難留住寬厚的腳印，即使偶爾印上半截，一陣風，便給吹散。
病榻上的張大娘，恁二叔哭啊求啊，就是不願再進城，終是辜負了二叔的一片孝心。她怕死在城裡，魂兒找不到回村莊的路。
人走了，門戶得照看。二叔聽了媽的話，張大娘葬在了村莊邊早已荒蕪的地頭。荒蕪的土地卻是好的墓地。
沒多久，和張大娘好了一輩子的伍大媽也去了。村莊裡的`人說，張大爺死的年頭長了，張大娘在那邊定是沒找著張大爺，太孤單了，就找了伍大媽做伴。伍大媽就葬到了張大媽的身旁。
“也要給我留個地兒啊，”給伍大媽修墓時，伍大爺哭喪著臉說：“生活了一輩子，不能死了就給我們分開。”於是，伍大娘的墓旁多了一個墓洞。
村莊裡一起生活了一輩子的老人，再也不願去後山的荒坡，相約去那邊也要做鄰居。就連由村莊走進城裡工作多年的人，紛紛給自己在村莊邊上佔地。村莊邊這片荒地變成了一片墓園，逐漸與村莊連在了一起。
村莊人在城裡的後代，不願再回村莊，他們說這片墓園毗鄰村莊，太陰森。父輩厲聲打斷，指著一個個凸起的土包，述說裡面躺著的某某親人。可新的一代，怎能記清楚那些模糊的面孔----缺少了共同生活的經歷，哪能產生如許情感的共鳴？只有一些節事，才想起匆匆走一趟村莊，那一棟棟小洋樓，成了法事的道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