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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父親的身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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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我的心靈一直守候著的身影。

難忘父親的身影散文

雖然,他的腳步邁上了九泉之路,但生命的身影並沒有消失。

雖然,他的身影曾經漸漸地把歲月老去,同樣地歲月也漸漸地把他老去,但那隻不過是對他行路節點的塑型。對於父親來說,歲月塑造了他,他也塑造了歲月。

實際上,父親和歲月誰塑造了誰對於我來說並不太重要,但重要的是這相互作功的身影,一直成為我生命空間永恆的弧線,靈魂深處的絢爛風景。這些身影,幻織在我的腦海,搖曳著我的頭髮染上秋霜;伴隨著我的酸甜苦辣,溫馨著我的悲歡情愁。曾經,它給了我微笑,也凝結了我的惆悵;激勵了我的追尋,也滋潤了我的夢想;牽繫著我的思念,也串連著我的淚珠……

勞動的身影

在耕牛走地的那個陽春季節裡的一天,是個星期日,朝霞剛收雨雲,父親就牽牛踏著融融的泥巴路犁田去了,我放下筷碗,幫母親料理了一些家務,就去割牛草。在這個把牛當作勞動力的時代,耕牛是繁忙而勞累的,農家把它看做心肝寶貝,既要珍惜它的勞動時間,也要照顧它的生活。因此,耕牛下田了割牛草就是農家孩子的頭等大事。我來到村西一個池塘的淺灘上割草,那個打動了暖氣的草灘,各種初露身姿的草嫩嫩的、綠綠的,我一會兒就割了幾小堆,眼看日高影短了,牛要小歇吃草了,我趕快把堆收攏來,裝滿了兩畚箕,在拿扁擔時站起身來時,不經意的抬眼透過岸柳的翠枝向東邊的田野遠眺,一個鏡頭把我驚呆了——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一手掌犁艄,一手揚牛鞭……牛在前面快走,犁在牛後勻速前進,父親在犁後掌艄策鞭健步,圓盤的太陽戴在他的頭上,他的手把牛鞭舉過“太陽帽”頂,鞭稍在上面游龍似地瀟灑旋轉,發出噼噼啪啪的脆響,他的身後,泥丸在一溜兒翻卷,繁華耀眼的田田紫雲英裡滾動著黑色的波浪。他的四周,冰雪剛剛魂飛的地方,陽光柔風送暖的原野,地毯似的紫雲英浪漫地鋪蓋著紫色的雲,那碧玉的嫩杆驕傲地掛著翠色葉片,擎起擁擠的紫紅色花朵,暢放出馥馥郁鬱的花香,醉亂了蜂蝶,迷惑了百鳥,紫燕在眼花繚亂的田園穿梭,白鶴跟蹤著新翻起的泥丸。這是多麼震撼的美麗啊!——我驚吒於父親在這廣闊圖景裡勞動的背影!

堅韌的身影

一個臘月,雪霽不久,殘雪還散佈在田野,村裡的大池小塘覆蓋著薄冰,北風不厭其煩地搖曳著凍僵的樹枝。一天夜晚,父親從堂屋的火塘走出屋外,看了看碧藍天空閃耀的繁星,轉身回房叫來我說:“兒子,今日個陪我去摸魚!”

“摸魚?”一聽到這個詞我就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寒冬臘月的冷巴天,赤身到水裡摸魚是個什麼概念啊!這我是有體驗的,那也是一個寒冷天,傍晚時分,我拿一根竹篙到家附近的堰塘趕鴨子回來,一不小心滑到了漂浮著冰塊的深塘,好在我會水,好不容易掙扎了上岸,可是渾身溼透了,傍晚的寒風徹骨地刺涼,我的肌肉在緊縮,血液幾近凝固,腳手麻木得失去了知覺,牙齒顫抖得不聽使喚地磕嘣直響;到屋後恢復知覺時的情況更糟,父親用冷水給我渾身揉動時,身上有千萬個蟲子在爬動,那種鑽心的癢簡直無法忍受。一想到這個體驗,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還沒等我明確表態陪不陪,他一把將我拉到廚房,把稻草紮成的燒土灶的草把捆了一大梱,然後遞給我裝魚的竹籃和小槳,頂著小船就出發了。父親走了,我不得不跟上,我們踏著發出咔嚓聲音的冰渣路,來到了湖邊。此時,湖面寒風微蕩,薄冰反射著星光,父親把船放下水後,要我就在湖岸上作伴,他卻把短槳一拿,就上了船。在微弱的冷光裡,我看到父親把上身的棉衣脫下半截,圍捆在胸部以下的身上,然後俯身匍匐在船梢頭。這時,我雙手套在厚厚的棉衣袖套裡不由得又打了一個冷顫。父親這時已經砸破了薄冰,把裸露的上半截身子投下水了,這該是多麼冷啊!可是不一會兒,只見他胳膊每在星光微弱的夜空繞身向上劃一道影子,船裡就發出了跳跳蹦蹦的聲音,我知道這是魚的鬧騰。大約30分鐘後,船近岸了,我趕快把火把點燃。父親邊烤火邊告訴我:

天越冷、風越小、夜越黑,這魚就越好摸。魚也是怕冷的動物,冬天裡,黑魚和鯉魚藏在淤泥裡,鰱魚尋找孔穴,鱖魚躲在孔穴或自己巢的泥窩裡,鯽魚和黃姑魚抱成團躲在暖和處。天冷捉魚手接近時要輕,手有溫度,你輕輕地過去魚不會跑,鯽魚還會跟攏來,但抓時要快要準。冬天捉魚要辨魚種,鯽魚捉頭,鯉魚、黑魚、鰱魚摳腮,鱖魚要扣眼窩——千萬不要扣它的腮和背,那傢伙的腮像刀、背上有刺……

父親一邊烤火一邊給我現場傳經。等到身上暖和後,他又下湖去了。

父親這樣一連下了三次湖。最後一次,父親披好衣服過來烤火,我提籃到船上去裝魚。父親這晚摸的魚不少,有鯉魚、鯽魚、鰱魚,還有鱖魚。我一條條地撿到籃子裡。當我提著一滿籃重重的魚伸腰時,朝燃火的地方一望,天啦!我又被驚呆了——那夜幕四圍的岸坎,後面是如山嶺般披著深黛色而向兩邊遠遠延伸的大堤,前面是星光盪漾的廣闊湖水,一尊高大的坐像張開兩臂,披著衣服,袒露著身子,火在他座下熊熊燃燒,他被映得彤紅。這幅影像雙手箕張,雙眼微閉,面含微笑,姿態沉穩,一股堅韌之氣漾在眉骨……這是一副怎樣的影像啊,我的內心又震撼了——這是堅韌美的震撼!

義勇的身影

我青年時候的一個夏天,屋前屋後村裡村外的堰塘、溝渠、小河的荷葉密了,荷花紅了,稻禾杆艱難地彎著腰,地下沉重的頭,飽滿的稻粒在陽光下泛起黃橙橙的光,習習南風吹拂著萬頃稻浪,眼看著是一個大好的豐收年,稻農們喜得合不攏嘴,各家各戶都在準備割谷刀、籮筐,婦女們也把過去穿的一些舊衣服找來,縫補洗晒,以備雙搶時用——搶收搶插是在跟時間比賽要收成,繁忙且不說,那一身汗水一身泥的誰也捨不得穿好衣服下田。生產隊也準備好了打稻機、平整好了稻場,就等這三五天內,隊長一聲令下,大家就爭先恐後地下田收割。可是,正在人們緊鑼密鼓備戰夏收秋種的.時候,晴天裡南風一停,須臾間便吹起了北風。北風越吹越大,一會兒便推來滾滾烏雲。這是農曆六月中旬的傍晚,一場大雨被烏雲帶來了。大雨初來時,還是稀稀拉拉的銅錢大幾點,在地上濺起灰塵,在池塘裡擊起水泡,可不一會兒,就嘩嘩如流地從烏黑的天空倒下來。這急壞了村裡所有的人。

暴雨從頭天傍晚一直下到第二天黎明才住。可是,等人們迎著六月的朝霞走出家門時,生產隊裡突然傳來緊急的搶險號令——原來,村西的排漬小河已不堪雨暴水漲的壓力,在上游漬水滾滾流經我們村的壋口時,突然出現了堤滲漏的現象,若不及時堵住,就有決堤潰垸的危險,那麼這幾千畝稻田幾百戶人家的家園馬上要成為龍宮澤國,農民們不僅一年的收入失望,多年營造的家園更是要遭受到不可估量的損失。情況緊急,人們飛一般奔赴險處,父親飯也沒有扒完,拿了鐵鍬扛上畚箕就向險段跑去。

父親到達險段時,那裡已經來了不少人。可是小堤的滲漏不但沒有堵住,險情反而在繼續擴大。人們快速而焦急地取土堵漏。忽然,有幾塊土塊從小堤半腰垮下來,隨即一股濁流嘩嘩地衝出幾尺遠,險段堤面約兩米的堤身迅速後坐——堤馬上要坍塌決口了,情況非常危險,嚇得站在上面的人丟下鍬和畚箕就向兩旁跑。看到這情景,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父親奮不顧身地衝上去,用他的身軀背部死死地頂住下坐的堤身——此時,他赤裸著上體,渾身的肌肉一瓣瓣鼓起,兩腿撐地,兩腳陷地,牙關緊咬,兩目圓睜,雙臂微張,雙拳緊握。他的頭上,是瀑布似的水簾。他的前面,是金浪滾滾的稻浪。稻浪深處,樹木掩映的屋宇,正緩緩地升騰著炊煙。夏日燦爛的太陽和稻色水光調和在一起,在他身上發出古銅色的光澤,他就像銅人一樣巋然不動地屹立在最險處。——這形象多麼令人震撼啊!這是義勇的形象——這形象一下感動了包括我在內的所有搶險人。於是,就在父親奮力用身托起將要坍塌的決口的地方,迅速地衝上了生產隊長、會計,還有幾個年輕漢子,大家這時手挽住手,以父親為中心組成了一道人牆。其餘的人也紛紛而來,取土、裝袋、堵洞、護堤……河堤終於保住了,凶猛的洪流服服貼貼地向遠方的蓄洪區流去,眼前的豐收又向人們張開了笑臉。大家鬆了一口氣,用欽佩而感激的眼光望著父親。父親開心地笑了……在這整個過程中父親的身影在我的腦海裡深深地烙下了終生難忘的痕跡!

蒼涼的身影

父親一生最計較的就是不勞動。

生活吃差點,可以!衣服穿破點,可以!但不勞動不行。他這樣要求我們,更這樣執行自己。

80高齡後的他,那些愈來愈短的日子基本上是在病中度過的,但同樣也是在勞動或對勞動的眷念中度過的。病了,他不著急,不勞動,他就內心不安。即使在他最後的日子,也不願臥床。他的子孫們勸慰他:

您是心臟功能衰竭,必須靜養的,活動多了就會病情加重。

他卻這樣對應我們:

我這麼大年紀了還怕死嗎?不能做事了活著還有啥意思?

在他的視角里,勞動就是生命,生命就是勞動;人是為勞動活著的。我們拿他沒轍。

在我退休後的一個秋夏之交的日子,聽小弟電話說父親的病又犯了,這次服服貼貼臥床休息了。我趕快買了點營養品搭車從城關回家。可是到得家來,小弟家裡哪裡有人——大門虛掩著,幾隻雞在院子裡打鬧追趕,斑鳩在稻場邊沿的草叢裡悠閒地邁步。

小弟一家到哪兒去啦?想起他臥床的資訊,心頭升起一種不祥之感。不管怎樣,來了是必須進屋的。我推開虛掩的大門,走進堂屋,直奔父親的房間。父親的房門沒有關,他的床上被單凌亂,蚊帳也沒有掛上,鞋子一前一後地擺在地面上——這情狀更增加了我的不祥預感。老父親到哪兒去啦?我趕快撥通小弟的手機,問他在哪兒?小弟說他和弟媳在堤外承包田裡補秧排苗。當我問到父親在哪兒時,他先是一驚,然後質疑地說道:“哥,你不是懵我吧?父親不在家還能到哪兒?他現在只能勉強站起來了,還能到哪兒……”

聽了小弟的話,我的預感立刻改變了,再沒有多說什麼,掛了手機就朝屋外走去。

我站在小弟的稻場上朝西邊一望,果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佝僂的身影,西落的太陽像帽子一樣戴在他的頭上。他一手拄柺棍,一手拿稻秧,正在小弟承包的晚稻田裡排苗補秧。只見他一兜秧苗補好後,就用柺棍艱難地撐起身子,然後把腿從泥裡抽出來,拄著柺棍向前慢慢邁步,到了該補苗的地方,又用柺棍支撐著慢慢把腰彎下去,再右手執秧插到田裡。他每插完一兜秧苗或每邁進幾步後,都要雙手扶杖打一會等,看樣子是在喘息……這時,太陽斜射的紅光和稻田的綠色接吻在他彎曲的身子上,拉出一道濃濃的黛影,這黛影顯得十分蒼涼,這對我的內心來說又是一種強烈的震撼——這是蒼涼的震撼!

繾綣的身影

自從那次父親揹著小弟下稻田補秧給小弟帶來自責之後,我們兄弟幾人就商量了輪流看護父親的措施。父親這時已經85歲高齡了,可是對於我們兄妹們各自對自己的任務負責的看護非常不滿,經常給予我們微詞,說我們不懂他,還經常用“不搞事——不舒服”的道理希望說服我們放他一馬。這時候他實際上已經腿腫、胸部積水,病在晚期,醫生已經下了治療無果的結論。可是一生勞動慣了的父親對於整天躺在床上感到很不舒服,我們就只能給他按摩身體。

記得那一天,農曆的九月十八,我陪父親在病榻上睡覺,不斷地給他按摩身體,他漸漸地安靜下來,接著就睡了。可是在夢中,父親不斷地把雙臂伸出來在空中亂抓什麼,那伸臂、張指、抓握成拳,然後回收的一連串動作,經過燈光一映,在蚊帳上投下了深深的影子,像皮影一樣生動,這倒把守在床邊的大妹嚇了一跳,她連連說道:

“壞了……壞了……老爸今晚要走了……這是抓空……抓空……人快死時的徵兆……”

可是我當時並不相信。我最熟悉父親那雙手的動作劃下的影子——這分明是那年舉臂揮牛鞭的影子——隆冬赤膊摸到魚後反手揮臂向船艙扔的影子——為頂住快要坍塌的堤段而舉臂握拳用勁的影子——拄杖、握秧插秧的影子……這影子對於他這一輩子來說,撐起了他作為父親的責任,撐起了他所負責的一家人的生活,也撐起了他作為勞動者的使命……我眼裡含著淚珠看著父親的雙手在病榻的蚊帳上不斷揮動的影子,這影子我看作是他對勞動的繾綣——一個勞動者以勞動的形象表達出的不管有意或無意但卻是真實的繾綣。這繾綣的影子又刀刻在我的腦際。

父親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做完了他不甘心離開勞動的動作後,就安靜地睡了……我們也伏在他的身旁疲倦地合上了眼睛。到雄雞把我們叫醒時……我可愛可敬可痛的父親卻再也沒有醒來……

打那以後,我再見父親只能到夢裡了,只能是夢裡那一幕幕出現的如我前所述的他的影子了,——這些影子成了我生命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