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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散文:紫英碧雲梧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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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作為古典詩歌中一個常見的意象,具有獨特而複雜的含義。其中,最為著名的應該是易安居士李清照在《聲聲慢》裡的詞句——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經歷靖康之變,遭遇國破家亡的女詞人孤孤單單地獨自守著窗兒,好不容易從白晝捱到黃昏,偏偏秋雨又點點滴滴下個不停,在濃重的暮色中敲打著梧桐葉,也敲打著女主人公破碎的心。這種淒涼寂寞的景況實在使她難以忍受,她從心底爆發出一聲痛苦的呼喊:此情此景,一個“愁”字怎能包容得了!詞至此嘎然而止,這一聲發自肺腑的呼喊,卻使千載以下的讀者為之揪心動容,這是極有名的以環境氨圍襯托愁情的句子。這裡的梧桐、細雨,是景語也是情語,這種情景交融的手法,產生了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李清照把梧桐中憂鬱憂愁寂寞孤獨的意象含義發揮到了極致。

經典散文:紫英碧雲梧桐樹

其實,除過這樣的意象含義,梧桐因其枝幹挺拔卓爾不群,又是品行高潔的象徵。古詩中,最早賦予這一含義的,當屬虞世南,他在《蟬》中這樣詠歎——垂綏飲清露,流響出梧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蟬居於梧桐之上,此詩以梧桐樹幹的高挺清拔聲響遠播,暗指詩人志趣的高潔。蘇軾在元豐五年被貶黃州時有詞“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蘇軾《卜算子》)梧桐前著一“疏”字,更顯梧桐樹孤高獨立,東坡先生卓爾不群的品性由此可見一斑。還有孟郊李商隱寫過此類意向的詩歌。“梧桐枯崢嶸,聲響如哀彈。”(孟郊《秋懷》)桐木是制琴的美材,崢嶸的桐木製成的美琴卻棄置不被用,藉此寄託了詩人苦吟一生而窮困一生的失意的悲哀。桐花也能對超凡的才能起襯托作用。李商隱在表現韓冬郎青出於藍而青於藍的才能時寫“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傳說中鳳凰喜棲於桐花遍野的丹山,所以桐花便成了俊才的生活背景。從這裡,我們可以簡單地歸納梧桐的情感指向——一是引梧桐為知己,也把知己比作梧桐,梧桐意象中含有知己之意;二是梧桐常被詩人用來表達友情與別情;梧桐是中國文學重要的植物意象,在先秦典故里,梧桐與美好的人格息息相通,後來發展成人格的象徵符號。梧桐是上好的琴材,,故成為與古琴相關的意象、典故,文人撫琴寄託心聲,故又把心聲寄託於梧桐。悲秋的主題也常常離不開梧桐,它還與愛情有關。梧桐具有高尚的君子品格,故古人常在其上寄託精神、情志,梧桐成為詩人精神家園的象徵。

回到開頭,我們也可以探討一下梧桐之所以和愁緒閨怨之情聯絡起來的原因。梧桐之葉,凋落較早,時到初秋,便見桐葉飄飄,而秋季,又是和愁緒緊密相聯絡,所以梧桐中的憂愁意象就不難理解了。這其中李煜的《相見歡》中的“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把梧桐與秋聯絡得最好,秋的味,秋的落寞以及無窮的藝術美盡情顯現。當然,其他還有幾位詩人,也寫過類似的詩作,“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晏殊《清平樂》)平淡幽細的描繪中透露出淡淡的哀愁。“玉京人去秋蕭索,畫簷鵲起梧桐落。”(耿玉真《菩薩蠻》)蕭索之秋梧桐葉落,人去京師,閨中人怎不悵然失望?柳永《玉蝴蝶》中有“梧葉飄黃,譴情傷”之句,渲染出秋的蕭疏、清幽和衰颯。而這其中,溫庭筠的《更漏子》,卻把梧桐和閨怨寫的讓人動容。“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從聽覺寫“三更雨”,“滴到明”,主人公聽了一夜的雨聲,定是整夜未成眠,可見離情之深,夜雨不像是落在梧桐葉上,倒更像是滴滴砸碎在人的心裡,這比起“驚塞雁,起城烏”來,可以說是已經愁腸萬斷了。其中的意境之美,靜謐之境,也是令人神往。只是一滴雨露,不知多少離愁,聲聲葉葉,離愁到明也難以釋懷。這種用以動襯靜的方法,與“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有異曲同工之妙。

列舉這麼多和梧桐有關的詩句,我們簡單梳理,不難發現,梧桐之木挺拔超脫,木質精良,所以才有《詩經》裡“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的詠歎,也才有了“良禽擇木而棲”的'成語衍生,更有了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諺語:“栽下梧桐樹,引來金鳳凰。”而梧桐一旦和秋季秋雨聯絡起來,那其中的愁怨就會鋪天蓋地而來,將脆弱敏感的詩人感動的潸然淚下,也將千百年來的鐘情詩歌的普通讀者一併淹沒。

其實在我的記憶裡,梧桐樹,不管是它紫色的花朵,還是碧綠的碩大的葉片,哪怕是一場雨後,帶給我的總是快樂愉悅。在老家,梧桐樹可以分兩種,一種是土著的樹種,一種是泡桐。相比較,土著的樹種長得比較慢,木質更結實緻密,泡桐長勢好成材快,但是木質疏鬆。記憶裡,生產隊的飼養室前面,就是一排樹冠高大的土著梧桐,還有苜蓿地裡,一棵挨著一棵的也是這樣的樹冠足有百十平米梧桐。泡桐是外來樹種,一般田間地頭房前屋後都有。每年穀雨前後,杏兒桃兒長得青色光滑的時候,紫色的桐花就會開放。一場雨後,彷彿一夜之間,質感變得溼潤柔嫩的梧桐樹上,綴滿了一串串毛茸茸滿盈盈結實飽滿的花蕾,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再過一天,滿樹就會盛開紫色的花朵,依舊是一串串綴滿枝頭,一朵朵將近兩寸大的喇叭花,似乎在風裡面徹底醒來了,憋足氣吶喊著,鼓著腮幫子呼吸著,那種生命力蓬蓬勃勃的感覺感染著你。站在盛開著千萬朵桐花的梧桐樹下,你彷彿飄進了一片紫色的夢幻裡,一個純潔純美的童話世界。桐花的清香,彌散的空氣裡,誘惑著你的鼻息味蕾,仰著頭,你感覺看不夠嗅不夠。閉上眼,你似乎聽到滿樹花朵愉快的笑聲,你的眼前幻化出一張張孩子們稚嫩的笑臉,你就那麼沉醉其中,享受著天使般的氛圍,沐浴在一場天籟般飄來的感動裡。當你走向遠處,那一樹樹紫色的桐花連成一片,那是一朵朵凝固的雲朵啊,就那麼定格在鄉村的上空,那是一種至今想起也可以令人顫動甚至窒息的美的迷醉,潮水一樣挾裹在記憶裡。

那個時候的自己,是體會不了這樣的美感的,只是感覺在開花的梧桐樹下過家家玩泥巴或者打鬧蠻開心的,偶爾有一朵花掉下來,幾個小人一併奔過去搶奪,搶到的,輕輕拔掉褐色的花托,花朵底部含在嘴裡,美美的吮吸著那一點點的甜香,當那種味道消失時,我們可以緊緊捏住花瓣的邊沿,從後面猛吹一口氣,花朵變得鼓脹起來,張開另一個小巴掌,猛地一下扣過去,就會有一聲清脆的響聲——吧嗒,那是我們自己找來的天然的鞭炮。最喜歡雨後,此時的桐花紛紛凋落,我們撿也撿不完,拾也拾不了,裝滿了繡著五毒圖案花色斑斕的裹肚,一個個忙活的滿臉泥巴滿身雨水像一隻只頑皮快樂的小猴,冒著回家被揍一頓的危險就那麼樂此不疲地喊著叫著玩著樂著。

當紫色的桐花快要落盡時,碧綠的桐葉開始甦醒了。縱橫交錯的枝幹上,馬上就是碧綠桐葉的舞臺。先是嫩綠有點細絨毛拇指大的一片,不幾天,就是手掌大的圓形的葉子,顏色更綠葉面更亮,最大可以長到荷葉那般大小,足有一尺半直徑那麼大,像家裡的圓圓的鍋蓋。我們依舊在碧綠如雲的梧桐樹下玩樂,堆房子滾鐵環,哪怕日頭再怎麼毒,我們也感覺不到熱氣。當然不久,麥收開始了,我們被大人追著趕著去地裡撿麥穗,或者去玉米地裡割豬草,極不情願的我們挎著柳條筐告別陰涼的梧桐樹。當然,我們會隨時上樹,摘下幾個碩大的桐葉,頂在頭頂遮住太陽嘻嘻哈哈地走向田野,在那一方小小的陰涼裡撿拾麥穗割來豬草。

想起這些,真的感覺梧桐作為古典詩歌的意象和年幼的我們當時毫無關連。秋天,落葉飄飄的風聲裡,我們把滿地翻卷著飄飛的梧桐葉攏在一起,裝進柳條筐裡,褐色的或者蒼黃的葉子,連同掉落的枝幹,就是我們冬天燒炕的柴火。一是關乎年齡,二是關乎心境,那樣無憂無慮單純質樸的童年,愁緒苦悶孤獨寂寞與我們何干?當然,在一定年齡,經歷一些事情,走進這些古老的篇章裡,我們感受到的是梧桐樹另一種美,其中況味,值得我們用不多的餘生去咀嚼品鑑啊。

這個世界上,開紫色花的樹種不是很多,所以,每當遇到紫色花樹木的時候,我就格外留意,總要無緣有的多看一眼,甚至久久佇立樹下,仰望那一片紫英雲朵,出神悵惘。離開的時候,總是那麼戀戀不捨,依依難別。

每天的清晨與黃昏,經過小區門口,進進出出來來回回,我都要對那一株搖曳在初夏的風中的藍花櫻望上半天,似乎一天不見,心裡就格外失落。因為看到她,不由的想起這個季節,故鄉那厚重質樸的黃土塬上一株株梧桐樹——紫色的花朵碧綠的葉片,於是寫下一個題目——紫英碧雲梧桐樹。

其實在老家,開紫色花的樹木除過梧桐樹,還有楸樹,花朵略小,花色稍淺,近似粉色。而我,似乎對於桐花格外鍾情。心底裡也知道,梧桐在傳統文化中,在古代文人騷客的筆下,是憂愁情緒的代名詞,悽清憂傷甚或肝腸寸斷,然而,幼時留在我記憶裡的梧桐花,卻也是無盡的歡樂,這一點,不會隨著記憶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