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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英散文隨筆

文學 閱讀(2.99W)

一提到這個“櫻”字,你會想起什麼來?你是不是會想起某一種嬌小的,粉紅色的花朵?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它們都叫做櫻桃花。

英英散文隨筆

一個櫻代表著櫻花,櫻桃,或者櫻桃樹,那麼如果把兩個櫻字連在一起,它具體地又代表著什麼呢?但在很久以前,我確曾聽說過“櫻櫻會”這樣的三個字。我一聽,就當做了“纓纓”,頭帽上的櫻穗,和這個會字,連在一起它們到底又有什麼相干?

那時候,我們很愛到一個老奶奶的家裡去玩。我們都管她叫奶奶,那奶奶究竟有多老呢?大概有七十多的年紀吧。一旦閒得發慌,便到她家裡玩的人,不止有我,還有我的表妹,還有紅梅,小麗,英英她們。原因呢?大概是我們閒得沒處安放,老奶奶又空寂得無處安放。來她家玩的人,不僅有女孩,還有男孩,只不過男孩子相對少了些,女孩子多些罷了。她的家很貧窮,很簡陋,除了她一個人以外,家裡就再沒有什麼別的人了。總之我們愛去,老奶奶也非常喜歡把我們一併接容。

有一次,我和表妹一起去玩,表妹說:“怎麼有好多天了,都沒有見到英英?”因為我們常常都去一個地方玩,有時候免不了是會撞到面的。因為在這所有人裡,我們倆個人數對英英比較喜歡,所以表妹才有此一問。未料想老奶奶卻回答說:人家都赴櫻櫻會去了,哪裡還顧得再來?”那時候我就迷惘了,“什麼是櫻櫻會呀?”

我這人向來有個不討人喜歡的地方,就是隻要我弄不懂的,就會想方設法去問,一直問到你對我不客氣了,不歡迎了,或可終止。我一問不想她就閉了嘴,沉了默。我反覆地問,她才說:“就是不分男男女女,大家都坐在一起,你也嘻嘻嘻,我也哈哈哈。反正人家長大了,找得婆家了。”當老奶奶對我們說出“櫻櫻會”這三個字後,並不是她不願意解釋,原來是她也只能意會,並不能凝鍊出句子,再用話語好好地表述給我們,所以她才閉了嘴,沉了默。聽了她的解釋,當時我也算是恍然大悟了,然而畢竟我卻是完全不悟。到現在想來,不就是十八九歲的少年人,他們對青春,對從無知覺,到有了一點朦朦朧朧的感覺,才產生出來的心裡羨,眼裡慕,從而迫切想要聚會在一起的情節和場景嗎?這個充滿魅力充滿希望,充滿甜美充滿神祕的過程,用“櫻櫻會”來形容,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這個場景與粉紅色的櫻桃花牽連起來,不僅有了顏色,而且還有了芳香和氣味。我真為百姓人家能有這樣奇妙的詞彙來狀貌那種談情說愛的浪漫氛圍而驚絕。英英那時才只有十七八歲。其實她並沒有談戀愛,是被老奶奶誤解了。

自此以後,也不知又過了多少時光,又過了多少年,我聽見人們沸沸揚揚地,都說英英找了婆家啦。青年姑娘談物件找婆家並沒有什麼好宣揚的,大家之所以沸沸揚揚地互相傳說,是因為男方的條件,據說那個男孩的臉上有一條長長的疤,有一個瞎了眼的娘,全部家業是看起來即將要倒塌的三間土坯房。除此以外,一無所有。

一聽到這兒,我不僅惋惜起來,她在我眼裡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姑娘呀。我對她最早的記憶是,我讀二年級的時候,她正好讀四年級。那時候我們在同一個教室,又是同一個老師,老師給我們這兩個年級,分別講各自的課,分別佈置各自的作業。我們共同的老師,恰好是英英的哥哥。有一次在課堂上,老師隨便叫了幾個同學,讓她們念課文裡的某一段文字。當叫到英英的時候,她慢慢地站了起來,但只是站著,站了好久好久,連一個字都不曾讀出來。老師也等待了好久好久,最後氣得老師用翻開的書,照著她的腦袋,扇了她一下,不得不重新讓她坐下來。老師扇了她一下,她沒有發出哭聲,直流了一下午的眼淚。在這一堂課上,她如空氣一樣無聲無息,我只看見她垂了半個脊背的兩條辮子,和穿著鹽白色底子的衣服,衣服上伏滿了如豆瓣大小的淺天青色的樹葉圖案。當時我卻能猜到她為什麼只是站著,站了很久。她再笨也不會笨到連一個字都不認識,連一個字都讀不出來,她只不過膽子太小,太害羞了。

村子裡每年都有嫁女娶婦的事,這麼多年了,甚至比她年齡還小的那些姑娘們,都已經出嫁了,而英英卻沒有任何訊息,她就象被人遺忘了一樣,她自己既不聲不響,同樣地也沒有別人會把她想起來。

前些年倒是聽說,她的母親得了病啦,又過了三二年,聽說她的母親去世了。接著又聽人們說,她母親病到沉重,將要死的時候,特意把她的哥哥叫在身邊,對她哥哥說:“兒啊,你的父親雖然也不缺這幾個錢,但我辛辛苦苦生你養你,供你讀到書,再看著你找到工作,我在你的身上花的力氣最大。而且你姐妹們眾多,你又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死了什麼都不奢望,就想讓你單獨給我做一口棺材,讓我躺在我長子的棺材裡,我才滿了意。”母親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對兒子說著,說完之後,又非常擔心,擔心兒子會被媳婦為難,又用一雙徵詢的,猶豫的,彷徨的眼睛,注視著兒子。她的兒子在村子裡是一個君子,他捧著母親的手安慰並回答她:“媽媽,你別擔心,不管平日裡,她對我怎麼蠻橫,不管平日裡,我對她怎樣忍讓,你這一次,我一定會做到,我有國家發的工資,誰也阻攔不了我。”除了她們娘倆的對話,人們還傳說英英的嫂子這樣說:“這老婆子,我真的奇怪,你兒女那麼多,難道你就非得讓他一個人給你買口棺材,你住進那口棺材裡,把棺材帶走,只有這樣,你才能徹底死心嗎?只要這樣你才能徹底舒服嗎?”人們都在爭相誇著她哥哥的賢孝,也沒有人說她嫂嫂的過錯。對她嫂嫂的話置之一笑罷了,因為作為媳婦,或許理當如此。

從前人們什麼都說,就是說不出能和英英扯上關聯的話,現在人們才開始說起了英英。但大家說的卻不是她穿上了什麼新衣服,做出了什麼大事情,而是議論她,分析她,評判她。人們不明白,以她那麼美麗的女孩,為什麼非要接受這樣糟糕的條件,非要嫁給這樣醜的男孩?然而這些緣由,又不是簡簡單單地能從一個人的外貌上所能看得透的,所以人們在背地裡都對她議論紛紛,更多的是對她叫屈叫冤。

據說英英的這個物件,和她的長姐一個村,就住在她長姐的屋後,是她長姐的鄰居,也是她的長姐給她介紹的。據說她的長姐那時,正懷裡抱著,手裡挈著,還拖累著三個象梯子一樣,一個比另一個大不了多麼大點的小孩子。

說起她的長姐,人們就會誇獎她長姐的手巧,勤勞和美麗。據說她的長姐在少女時代,曾牽惹了那麼多年輕男孩的心,其中有一個年輕軍官,軍官一年回不了幾次家。軍官不僅年輕,不僅俊美,而且還對她特別上心。軍官連續曾用三個春節,趁三個年假,親自來說服她。而她的姐姐,每一次都只是哭著,哭著。軍官每一年天亮了,就早點來見她的姐姐,一天裡說呀說呀,直說到黃昏,她姐姐耐心地聽呀,聽呀,但就是沒說過一個字。軍官每一年到天黑臨走的時候,看到的還是一張掛滿淚痕的臉。既然一年如此,三年如此,雖然在別人眼裡,誰也看著他們倆竟是那麼地般配,但到最後軍官也只能不了了之,悵然地娶了別人。那個年頭,人們都在傳說著她姐姐的故事,有的人說她對軍官應該是喜歡的,不喜歡為何要反覆啼哭?有的人說她還是愛不上,如果真要能愛上,父母親從來都沒有阻攔過,她原是能做得了自己的主的。而我猜想,軍官那麼年輕,那麼英俊,又對她那麼上心,她心裡對軍官也應該是喜歡的吧!至於她為什麼只在心兒裡喜歡,卻最終沒選擇走在一起呢?我就不得而知了,因為我深知人世間有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不管你多麼在乎它,多麼想要抱緊它,而你應該去獲得到它的理由只有一個,你必需要把它放開的理由呢?卻不止於一千個。非唯如此,而且人世間還有一種比這更悲慘的是,你明明知道你做的非常對,而世人卻都以為你是錯。而你呢,任憑被別人誤解了多少,誤會了多深,你又只能寧靜地,平凡地,繼續地走下去,毫不可解說。

她的長姐那時正累著年幼的'孩子。用她嫂嫂的話說就是:“你們都誇她乾淨,誇她勤勞,那都是做姑娘時的輕巧。現在你看看去,都快要吃開糞了。”光嫂嫂形容的這一切還不算,尤其是誰都知道她當初錯過了一個那麼優秀的又深惜她的軍官,到現在她所嫁的夫,不僅是才不高,貌不好,不富不貴以外,而且偶爾還會對她施之以拳腳。對她姐姐的命運,人們都異口同心地寄之以惋惜,無奈,與同情。

她的姐姐因為總是忙不開,她痛苦的時候,就會去找瞎婆婆傾訴,她累的時候,瞎婆婆又會讓自己年輕力壯的兒子去幫助她。鄰里之間,這樣的情節,本來也是最尋常不過的事了,然而時間一久,她姐姐卻對這母兒倆感了恩。所以就將自己已成年尚未嫁出去的妹妹介紹給他。於是有的人就去埋怨她姐姐的不該,埋怨她不管別人給了你多大的幫助,就這麼貧窮又糟糕的條件,你不該明知道是受罪,卻還要以報恩的名義,卻還要把自家妹妹往火坑裡推。

我也在為英英抱不平,我也在為她的姐姐表示不滿。於是我就想親自去對英英開導一番。雖然我這一生,都對英英沒有說過幾句話,更沒有主動去和她在一起呆過一次。

我問英英:“這物件是你姐姐介紹的嗎?”英英說:“是呀。”我說:“聽說他母親瞎了,自己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傷疤,房子也就只三間土坯房,對嗎?”英英說:“是呀,那房子看上去就快要倒塌了。”我說:“這一切,原來你都是知道的。”她說:“是。”然後又仰起頭來,用一雙大大的眼睛緊緊地注視著我。一貫以來,英英是個極不愛說話的人,你向她說三句話,她只向你笑一笑,這是常態。如今我問三句,她回答了三句,這已經是人群裡,對我比對別人,多出了很多的信任,對我比對別人,多了更多的親切了。我又問她:“那麼你還要嫁給他嗎?”她說:“我也不知道,家裡人說行,我就行吧。”原來這和我耳朵裡聽到的,是一模一樣的呀。怪不得人們都在恨英英呢。我又問她:“那你自己滿意嗎?”這次她低下了頭。囁嚅著說:“我姐姐說行,而且我已經二十六了呀,並且沒有別的人家,再來向我提過親。”

這一次後,我還是有些不甘心。我想英英如若肯把他拒絕,一定能找一個比他條件好的,比他更加優秀的。然而我還沒有懷揣上一個更充分的理由呢,也沒尋找到一個更合適的機會,卻逢見了她們倆在一起勞動時的情形。我見了英英,就向英英說話,英英向我笑,他也抬頭看著我,對我滿眼都是敦厚。可見,英英把我當做了朋友,他的態度,也一如英英。他的心和英英的心,他們的心是一致的呀!到此時此刻,我才忽然地就打消了想要拆散他們的念頭,虔誠地向上蒼,想要為他們祈求更多的和順,更多的圓滿。

此後,英英他們結了婚,成了家。我們各自過著自己的時光,幾乎再無交集。只是在我的人際裡,偶爾遇見了與她有交集的人,便會經常打探她的近況,我從別人的口裡,瞭解到他們夫妻倆一直都很和睦,從沒有打架鬥毆的事情發生過。二十多年過去了,聽說他們的舊土房也蓋成了紅樓高廈,他們的兩個女孩聰慧又漂亮,而且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在先,並陸續都考上了大學。起始的時候,不管人們怎樣地去挑剔,怎樣地去比較,還不都是為了最終的圓滿嗎?既然他們能夠一心一意地在一起生活,她丈夫臉上的那一條疤也好,沒學問沒手藝也好,到現在已經再沒有人去討論和指指點點了,關心她的人,都在為她的歲月靜好而欣慰。

我一直在想,世上這麼多人,究竟我對為什麼就一直念念不忘呢?她頭髮烏黑而濃密,面容就象一朵紅蓮花,該紅的地方粉紅,該白的地方粉白。她的身材既不算纖長窈窕,也不算細弱玲瓏。可是你看上去,她就是那麼的勻稱,那麼的端穩,處處都給你以美的感覺。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但她通常不說話,倘若逢見了她以為極親近,極可以信任的人,她的瞳仁才會閃爍幾下,然而這便是她將要說給你聽的所有的話語。她從不會挑剔什麼,她從不會爭強好勝。她甚至不會甄定自己所處的環境,和選擇自己所需要的位置。即便她喜歡上了你,也只是在自家心裡默默地對你喜歡著,不會去讓你知道,不會去故意喚起讓你對她的注意。她儘管美,卻永不驚豔。然而她在我的眼裡,卻是一個標準的淑女,是一個標準的清水佳人。倘若我是一個男孩的話,我一定願意娶她,我願意好好保護她,絕不犯悔,絕不食言。

我還相信,她對於我的感覺,也不同於尋常人,她對於我,也一定始終祝福著。當然她永遠都只會隨遇而安,永遠都不會主動。打一個比喻吧,假若上帝問她:“你願意讓紅玉幸福嗎?”她一定會說:“願意。”上帝若問她:“你願意讓紅玉受盡所有的磨難嗎?”她一定會說:“不願意。”除此以外,她的心和眼睛還一定會誠惶誠恐。紅玉是誰?紅玉就是我呀!

一個什麼事都未曾做的人,他當然沒有摔過跤。只有摔過跤的人,他身上才會有某些殘缺。一個沒有一點殘缺的人,他當然不明白什麼才是完美。至少要知道完美是什麼,然後才有方向,才有資格去做一個比較完美的人。我想英英的長姐正是如此,因為她曾經錯失過良人,她也承受過苦澀與折磨,才知道美麗也罷,富足也罷,這些都無足重輕,想要過上好時光,必需是能擁有一個,把自己的全部心思和心血,都奉獻給你的人。故而她不看眼前條件,才把妹妹介紹給了他。

有些時候你本來是可以去躲開那些殘缺,也可以去選擇到一點點圓滿的,但因為你的足夠本心,足夠天性,而終於躋身於殘缺之中。因為你的至愚,所以上帝就對你多了一份慈憫,多了一份同情。有些事情它本來是殘缺的,殘缺並不可怕,至此以後,上天若對你少送一點麻煩,多送一份照料,你不同樣也能夠獲得到圓滿嗎?英英的命運正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