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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棵樹生長散文

文學 閱讀(1.38W)

2010年無疑是我艱難異常的一個年份,我忽然對於自己寫散文這件事情產生了懷疑。而且,這個懷疑有著左手和右手,只要它輕輕掐下來,人便窒息了。

像一棵樹生長散文

左手懷疑的是寫作的思想資源問題。我不知道供養自己寫作的思想資源是什麼?就如我不知道自己的宗族、姓氏和血脈。我似乎只是個被生活的推手推著行走的空心人。雖然我一直企圖瞭解自己和身外的這個世界,以及兩者之間的關係,但那些書寫出來的文字枝枝葉葉散漫地紛披著,風一吹來,便沒有了賦形。當然,這並不止是我個人的問題,這樣的寫作太普遍了,如地毯草一般到處都是。只是,再普遍也不應該是我回避的理由。我是在這個時候重新閱讀葦岸的。葦岸離開我們已經十年有餘了,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比我現在還年輕。雖然他只留下了一本薄薄的文集,但這也就足夠了吧。葦岸的意義不在單一的文字上。他給我帶來的震撼,並不是他的某一個篇章達到了什麼高度,而是他的個人生活完全疊合在他的寫作裡。他的寫作是有著根系的,那就是他的生活哲學。他的哲學也並不系統那留給哲學家去做吧但那總歸是屬於他一個人的。那些文字竄出了土壤開枝散葉,但不管風怎麼樣吹雨如何晒,它永遠是一顆完整的樹。

成為一顆樹到底有多麼難?

或者,並不是難度的問題。而是信仰的問題。聖徒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難。對了,葦岸正是一個聖徒式的寫作者。

每一個寫作者都應該成為聖徒嗎?恐怕很難。在我的.視野裡,聖徒式的寫作者鳳毛麟角。這個世界上,岩石在剝蝕,高山在風化,湖泊在沉積,沙漠的領地在無限地擴增......樹,站立著的樹,紮根著的樹已經越來越難了。

我知道自己永遠也成不了聖徒,且朝著信仰的方向行走吧。至於文字的土壤之下能否長出根鬚,這大概也不是我所能夠決定的。

在生命和寫作沒有終止之前,這個問題恆在。請它來監視和考量我的文字吧。

右手的懷疑接著來了。這大概也是一個只寫散文的寫作者所必須面對的:散文這種文體到底是怎麼樣?

一次聚會上,搞文學理論的文友陳培浩問我:你最看重散文的什麼品質?我說藝術性與思想性並重吧,難以偏廢。暫且不說他對此是否滿意了。這個回答已先引發了一場爭議。

散文實在是很難言說的。似乎一說即錯。爭議的時候,大家一般只能舉出例項。反對者是一位編輯老師,審美水準高蹈,在圈內很受器重。他舉的是史鐵生的病隙碎筆。他覺得這部書的文藝性並不強,很多表述都是乾淨直接的,但它對世界、對時代、對生命狀態和人生意義的審視和思考,卻不能不令人動容。當時日正近午,他幽默地作了一個比喻:現在我餓了,那就說餓了,還非得文縐縐地說飢餓難耐嗎?大家笑了起來。他是反對藝術性的,他覺得文章看到最後就是要的那點筋骨。他舉的這個例子很有說服力,史鐵生本身就是一個很鐵的論據。只是,說到史鐵生,我個人覺得他的我與地壇同樣是非常優秀的作品,其藝術性應該比病隙碎筆更強,而且,這部作品也並沒有因其藝術性而削弱了思想性。因此,我倒是覺得藝術性並不是不行,而是,那到底是怎麼樣的藝術性。有人把詩歌比喻為文字的舞蹈,那麼散文就是文字的行走。行走這個詞是精準的。行走是一個人的日常狀態,他不需要扭捏作態。可我們也發現,大多數人的行走並不足觀,而某些經過舞蹈訓練的人,行走起來自然有一種挺拔的風姿,那是一種束縛之後的自由。

那麼,散文的那種內在的束縛是什麼?我曾多次嘗試著走近,從各種不同的入口進入。前些日子,我與一位書話散文作家做了一個對話,從其為人為文入手,對書話散文作了一些探討。陳培浩以理論研究者的敏睿眼光捕捉到了一些氣息,他覺得,在散文難以界定和研究的當下,像這樣把散文歸類闡述,或者也不失為一種辦法。比如,歷史散文、書話散文......可是,我突然對此厭倦了。或許這應該歸給理論家去做,與我作為一個寫作者的關係不大。而且,我發現當一個文章貼上某一個標籤,並很符合這個標籤的規定性時,它也就貧瘠得所剩無幾了。而那些最優秀的文章,或許也從某一個點出發,但它往往是超越的,再也難以規定了。

很誠懇地問過散文界的幾位老師和朋友,在他們眼裡,散文的最重要品質是什麼?他們的第一反應都是:我不知道你的指向是什麼。是的,不給指向。連這個指向都是你自己選取的。

一位老師說道:自由。

另一位說:真實性。

再一位說:救贖。

一個人眼裡最重要的品質,或許在別一個人眼裡,已是一種預設的前提;而另一個眼裡最重要的品質,或許正是他的寫作所遭遇的困境和對困境的反思。

世界是混沌蒼茫的,每個人都有一把王母的銀簪,向前一劃拉,那道路就出現了,通向遠方。但那銀簪卻沒有兩根是重樣的。

有一點令人差可安慰,雖然我們沒有為散文界定標準的能力,但是,一篇文章的優秀與否我們往往可以到眼即辨。英國哲學家波蘭尼曾經為其緘默知識理論舉過一個例子:我們認識一個人的臉,可以在成千上萬張臉中把其辨認出來,但是通常我們卻說不出我們是如何認出的。

如此說來,散文的藝術性似乎也沒有什麼可討論的了。我且緘默了罷。

懷疑的左右手都還在,繞了好大一圈我也沒能把他們駁回去。我只好重新坐回書案前。但我現在比來時安靜淡定了許多。我有了一個新的寫作理想,那就是:像一棵樹一樣生活和寫作,開根,緘默著自由著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