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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莊園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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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莊園】

我的莊園經典散文

清晨,那嫋嫋的炊煙從石頭砌成的屋子,石板蓋成的房頂的縫隙裡穿出,慢慢飄散在空氣中,又慢慢消失。

春天裡,牆根處,那何首烏藤發出嫩芽慢慢地向房頂攀爬。可總是不如意,等爬到半截時,秋天的霜雪無情地摧毀了它。來年春天它又開始發芽,攀爬。看來它的生命似乎短暫,只從春天走了到秋天。又似乎它的生命很長,年復一年地生長,延續。默默的,沒有一絲的頹廢。緊挨著那一叢何首烏藤的是一叢竹林,起風時,“簌簌簌”的葉片摩擦的聲音就從那小小的視窗灌進去。視窗很小,但石牆很厚,風聲,雨聲,山腳下那條小河潺潺的流水聲,就那麼清晰地破入。屋子裡只有微弱的光芒,讓人心生一片悽惶。還好,會有冬天的畫眉鳥在竹林裡上串下跳的,心被撩撥起一片鮮活。

菜園的籬笆柵欄上纏滿了牽牛花,許多蝴蝶,蜜蜂在紫色的花朵上翩飛。園中各種青菜盡顯綠意,生機。空氣中瀰漫著青草與泥土的氣息。菜園邊上有幾棵蘋果樹,在春天裡粉蝶兒似的花朵裹滿了樹枝,可是秋天的果實卻小而堅硬,還好強烈的陽光給了它們香甜的味道。孩子們也甚是喜歡,也許等他們長大了,蘋果也該長大了,那時他們應該懂得了修枝的方法。

把牛羊趕出圈時,那羊歡快的蹄子飛奔起來,笨戳的牛則貪婪地把嘴從籬笆牆裡伸進去,用長長的舌頭攬住一棵白菜,儘管木鞭子像是雨點般落在身上也不管。草樓裡母雞下了蛋誇張地叫喊著:“擱在這,擱在這。”漲紅著臉四處張望。豬圈邊上的那條老黃狗對它的叫喊持一種漠視態度,仍然捲縮著身子睡覺,不睡覺的時候它就仰望著遙遠的天邊,靜靜的,痴痴的,不知它看見了什麼?它終年被拴著,有陌生人路過時,它才爆發了它的憤怒。憤怒,只或許是我所理解的狀態,從古至今誰都知道狗是主人忠誠的衛士,那對著陌生人慾撲且狂吠的架勢只是一種捍衛,到底是有沒有憤怒或者是發洩,只是作為每個人的理解方式了。

大片大片的土地裡種了玉米,那是母親種的。我總是喜歡一個人悄悄地朝山頂走去,穿過兩邊大片大片的玉米地,綠油油的玉米苗在微風中輕盈搖擺。我想到山頂去,讓目光能更遙遠更寬闊地眺望。重重疊疊的山巒,由清晰變得模糊向天邊延伸而去,潔白的雲層把天與山相連,彷彿自己可以一步登上天際成為仙子。我想到山頂去,讓後山更大的風吹吹,讓風吹散我的長髮,讓風透過胴體,然後長長的舒一口氣,某種東西從我的體內釋放了出來,微微的像一種毒素。

山頂像是一種高度,我為什麼喜歡呢?我總是痴傻般的問自己很多問題,也用筆在紙上以自己的方式記錄(在蒼老的歲月裡,讓紙箋泛了黃)。是喜歡平視還是俯視?還是因為仰視會讓脖頸發痛,頭髮暈?可是作為人,應該或者是必須有一些仰視的。然而,在這裡我能仰視的只有這片天空和這片雲彩。為此,我變得憂傷。我在我的紙上這樣寫道:

“我的視野太小,

我的腳步太短

我的心想長上翅膀,

像鷹一樣的翱翔。”

當母親老去的時候,我真正接管了莊園。我討厭秋天把玉米收回家後,只剩下那空落落的玉米稈訴說一地的荒涼。我種上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那是向著陽光的希望。我想象著那滿地金黃的輝煌,碩大的花盤迎著太陽,那飽滿的籽粒是我豐收的喜悅。

我叛逆了母親的母親的母親遺留下來的循規蹈矩的生活方式,甚至顛覆了莊園的自然生存狀態。我的向日葵纖細瘦小,弱不禁風,花盤如拳頭大小,有籽無粒。我捧著那乾癟的葵子仰天長笑:“它就像我放在箱底泛黃了的發不出芽的文字。”

在悲哀的日子裡白髮肆意侵佔了我的青絲,皺紋在眼角邊張狂擴散。就這樣我把我的莊園交給了我的女兒。她說:“我要把房屋重建,要有大大的明亮的窗,我要把土地用來栽成果園。”

從此,我鬆懈下來的心把我的莊園輕放在心裡,盛滿了季節裡雨露的清新,泥土與花草的芬芳,旭日與晚霞的徇爛。秋的收穫,冬的蘊藏。再把箱底泛了黃的字籤拿出來晒晒,把曾經的不如意當成肥料,揉進不發芽的文字裡。再賞何首烏藤年年發新綠,崇它的不頹廢……

【莊園裡的婚禮】

“嗚啊,嗚嗚啊……”重複的音符從嗩吶的喇叭裡不斷地冒出來,奔向空氣中,由遠而近的傳遞過來,還有一彎的人群伴隨著。

“快,娶親的要到了。”屋內的人群開始躁動起來。幫忙的人立即騰出兩張桌子出來,放上自產的向日葵瓜子,核桃,沾糖蘇麻,也準備了茶水,只等人一到就可以倒上。一部分人跑出屋去站在院壩邊緣伸長脖子張望等候。

新娘子也在房間裡做好了準備。這樣說也只是她在房間裡做好了等待的準備,而她的心裡仍是慌亂,甚至慌亂得有些發抖。她看了看身邊的兩位閨蜜,兩個夥伴,兩個姐妹從昨兒個開始的一直陪伴,慌亂的心又得到了緩解。

“哭嫁”一詞是這裡遠古遺留下來的習俗。能哭則說明這女子還能幹,連哭嫁都不會的那一定是個傻子。新娘要先從自己的爹孃開始哭,再哭自己的長輩,最後是自己的哥哥姐姐。

哭她的一個長輩時,她拉著他的衣角,跪在地上,用毛巾掩面,拖著長長的音符且迴圈的調子:“我的舅舅誒,我的老輩——子啊,你的侄女——嘛,命不好——啊,你以後啊,過上過下——嘛,要來看——我啊……。”單一的音調付給悲傷的哭詞,生成一份悲切感,常常惹得周圍的人跟著掉眼淚。待哭一會二,她的兩個夥伴會把她拉起來,然後再去哭下一個人。

如哭的對方是個女的,那她會陪新娘子哭,在哭裡教會她在男方家裡要聽話,去做個好媳婦。如果是男的,在新娘子哭完後,他會悄悄地塞給她兩塊錢或五塊錢,甚至十塊,去作為一種心意。

“噼噼啪啪”的火炮聲淹沒了所有的喧譁,“嗚嗚嗚”的嗩吶聲卻穿破了所有聲浪而來。新娘子慌亂的心更加迭起,她的一個夥伴催促道:“快啊。”於是她的哭罵聲由慌亂慢慢變得平穩:

“天上起的瓦色雲,平家(男家)來的過禮人。

我問我爹哪些人,我爹說的過路人。

往回過路田邊過,這回過路我家來。”

她停了停又繼續道:

“青布帕子兩臺花,背時媒人嘴誇誇。

背時媒人嘴皮薄,有話無話由你說。

她吃平家洛活煙,她說平家有幾千。

她吃平家洛活酒,她說平家家務有。

她吃平家洛活飯,她說平家有幾萬。

她吃平家洛活茶,她說平家正在發。

……”

那媒婆坐在堂屋裡喝茶,充耳不聞,早已習慣這樣的罵詞,這樣的習俗,這些哭詞只不過是祖輩留下的遺物,讓後人拾掇了起來,並傳承下去。當然,也聽說有的新娘罵得過火的,媒婆也會不依不饒的,但那是少數。

結婚本該是歡樂喜慶之事,哪有哭哭啼啼的。但有這習俗才有了喜慶感,不免顯得有些冷清。更重要的是一份離別的憂傷,與父母,姊妹離別。與青春離別,這或許是還沒意識到的。所以,在清晨她的哭聲更是悲傷,惹得滿屋子一片唏噓聲。先是與父母的告別,哭得難捨難分,再哭兄弟姐妹,請她(他)們去送她到男家,最後與祖先告別。只見她一身陰丹藍的長衫,腳穿紅色的繡花鞋(每個女孩子都會為自己準備這樣一雙鞋子),頭頂紅蓋頭由姐姐牽著來到堂屋中間的神龕下面,一邊跪著一邊哭:

“往回走路自己走,這回走路姐姐牽。

我娘堂屋十八步,步步走的離娘路。

堂屋中間一棵蔥,扒開蔥子拜祖宗。

我是個男生頭戴金花朝拜你,

我是個女生頭戴紅帕朝拜你

……”

哭完,由哥哥背出門外。又是一彎的人群踩著那嗚嗚啊的聲音朝男方家走去。走在前面的是娶親的人,小夥子們揹著笨重的木製衣櫃,木製箱子,女孩子則背較輕的幾床大花被子等等一系列的新娘子的嫁妝。新娘子走在中間,她的身後就是送親的人。在一陣火炮聲的迎接裡進入了男方家裡。這時,新娘子是不能進入大門的,因為吉時還沒到,她只能坐在大門旁邊。娶親的,送親的因為一路勞累請在屋子裡喝茶。

等喝完茶,差不多吉時已到了,火炮聲起,嗩吶聲起。一婦人出來牽起了新娘子朝堂屋裡走去。不知什麼時候,新郎官已走在了她的身後,他一樣身穿藍色長衫,頭包黑色布帕,布帕兩邊插兩朵金花,金花是由錫紙剪制而成,他的臉上堆滿了幸福的笑容。他的`左右緊隨著兩個年輕人分別手捧著點燃的紅蠟燭,在司儀的聲喚中:“一步一花開,二步迎進來……。”一步一步的朝堂屋裡走去,來到神龕下面,只聽司儀的聲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從此,新娘正式成為這家的人。兩個人走上了一條道路,在風雨中共勉,在歡樂中共享。

【莊園裡的孩子】

流著鼻涕,雙膝跪地。褲子的膝蓋處,一邊被黃泥塗得看不見一丁點兒布的顏色,另一邊已經破了個洞,那嫩嫩的肉上也沾滿了泥。手裡捏著一根小木棍,直向地面狂跑的螞蟻戳去,螞蟻太小,沒戳準,但它卻調了個頭。這下好了,找到方法了,那小孩用小木棍在螞蟻的前方劃一條線,它又調轉了頭,再劃根線,它再調頭。如此半天那螞蟻都沒有跑出他的控制圈,樂得小孩“咯咯咯”地笑。

路邊上沒有行人踩過的地方,長了許多車前草,地丁草(蒲公英)。地丁草正開著黃色的花朵,像太陽,也像向日葵。玩膩了就跑去扯那花朵吃,採一朵,扯出那黃色的花絲放進嘴裡嚼起來,一絲香香的味道。黃色的花粉沾滿了嘴角,鼻尖,和著那些黃泥,鼻涕,真就形成了一個大花臉。

學校在山的那一邊,孩子們總是用跑的方式走路,“啪啪啪”地去又“啪啪啪”地回。算盤與書包也相互撞擊著,使噼噼啪啪的聲音更加響亮。來去的路上,有春天的野草莓,成熟的時候形成一片紅。吃的時候專揀大個的,不想吃的時候,就從上面往下滾,也不管草莓汁會沾滿全身回家惹罵。當然這些都是男孩子的行為,只聽那小女生怒道:“哎呀,二娃你討厭。”還有冬天裡的雪,早晨,大夥奔奔跳跳的往學校趕,二娃跑到前面用腳使勁地往一棵松樹上一踹,樹上的雪簌簌地往下掉,後面的同學恰好趕到,落得一頭一脖頸。那冰冷的感覺惹人惱,然後總想著要去報仇,都去踹那樹,玩著玩著就遲到了,又捱了老師的罵。

不讀書的日子就是放牛娃。把牛趕到山坡上就不管它是朝東還是朝西走了,在草片上玩起了打仗遊戲,能在對方先開槍的時候自覺地倒下,當然有時也會起爭執的,在誰先誰後開槍的問題上扯不清楚,最後鬧得不歡而散。然後又跑去樹林裡找一根很粗的藤來盪鞦韆,雙手使勁抓住藤條,一隻腳狠狠地在地面上一蹬,趕快收上去繞住藤,這樣人和藤條就盪出去老遠了。

特別是那二娃,什麼主意都有。用木頭自制了一個三輪車,三輪車只能在下坡滑行,靠的是向下的滑力。後面兩個輪子,前面一個,前面的輪子安在一根木棍上,木棍從坐的木板上穿上來橫釘著一塊木塊手柄,就成了方向盤。方向盤靈活好使,能隨著道路的彎曲而向左右改變方向。坐上三輪車“嘩嘩譁”地向下滑去,飛一樣的速度帶來無比的爽快與刺激。妹妹也想坐,可是在改變方向的時候慢了那麼一拍,連人帶車直衝向了坎子下面,摔得妹妹鼻血長流,哇哇大哭,二娃又捱了一頓打。從此不敢把三輪車帶回家,只能讓它在荒野中棲身。二娃是眾多孩子中最調皮的一個,是捱打捱罵最多的一個,是成績最好的一個。他是唯一讀書讀到山外的,是最早一個在山外安家的人。

許多年以後,他回來了,蹲在我身旁,他那麼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我,看我灰白的頭髮,滿臉的皺紋,扁癟的嘴巴。我只是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睛裡再沒少年時的那份單純了,而是盛滿了許多東西,許多我無法言說的東西,或者說是他收穫了的東西。

“姨”,他說:“我也有一個莊園,比你的好。”

“我知道。”我說,只一個簡單的好字,包含了一切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