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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的雜亂日常經典散文

文學 閱讀(2.02W)

2017年的最後一天,我有幾件要緊的事處理。一是在傍晚五點之前要趕到無錫站,把媛兒接回家。在此之前需要去一趟汽車店,由於車鑰匙的晶片出了故障觸發報警系統,無法正常啟動汽車,因此需要重新匹配晶片。第三件是我的電話費用嚴重超支,得趕在下個月前重新辦理業務。

烏鴉的雜亂日常經典散文

營業廳的店員問我新套餐要不要繫結副卡,副卡的一切消費從套餐里扣。家裡只有我和媛兒是使用的電訊號碼,可我從來沒記過她的號碼,只能翻開通訊錄。

鑰匙拿回來的時候三點多,媛兒打來電話,列車已達常州,可能提前到達無錫站。

我從客廳抽屜裡拿了包餅乾,沒來得及泡茶就下樓出發了。

這個時間段,市區車輛少。一路上駛上常合高速後,峭岐樞紐、璜塘、錫北高速大橋上開始出現元旦假期的車流,顯得有些擁堵。到無錫火車站的時候將近四點半。

開啟微信。

我:你還有多長時間到站?

媛:在地下道走著呢。

我站在車站前最顯眼的位置,往出站口方向張望,旁邊廉價旅館的老大媽繞在我的身邊拉客。感覺周圍的風有些冷,把上衣帽子扣在頭上。

我直直地盯著出站口的人流,等到回過神來,媛兒已經站在我面前了。

她應該是匆忙間下車,以至於揹包的肩帶把衣領壓在了下面。我替她把衣領弄服帖後,接過行李箱。

車站口拍著長隊等掉頭的時候,媛兒攏了攏頭髮。我問她餓不餓,右手邊有一包餅乾。

冬天的天色暗得很快,從無錫上高速的時候不過才五點,卻已經到了需要開燈照明的地步。媛兒把椅子靠背向後調,閉上了眼睛。

收費站前排著很長的隊,一眼望不到頭。車內音響裡放著中島美嘉的《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是因為黑尾鷗在碼頭悲鳴

隨著波浪隨意的漂浮消失

把過去叼走飛遠而去吧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是因為生日時杏花盛開

在陽光散下樹梢間就這樣睡著

昆蟲的殘骸是否也會變為塵土呢

薄荷糖、漁港的燈塔、生鏽的拱橋、廢棄的自行車

站在木造車站的火爐前

心中沒有想要往哪去

今天就跟昨天一樣

如果明天想要有所改變現在就必須開始變

我都知道我都是知道可是啊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是因為心中空了一塊

感覺不滿足而哭泣的原因

一定是因為心中渴望著豐富充實啊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是因為鞋子的鞋帶鬆了

不太會把東西綁在一起

與人之間的連繫也是如此

……

媛兒伸手關掉了音響,歌聲於此處停止。

我相信每個正常人都曾花過很大的力氣去心理重建。

中島美嘉唱的這首歌,光是一些瑣碎的不如意,都會積壓成無法排擠的壓抑,更別說分量達到改變人生軌跡的重擊了。

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哪怕是因為某一天疲憊地奔跑中,我的鞋帶鬆了,而我卻無法將它緊緊繫好。每個不知道為什麼活下去而仍在堅強努力的人就像唐吉可德,堅信自己是個騎士,面對著較真的世界進行著較真的搏擊。

太宰治曾在《人間失格》中寫到:“我本想這個冬日就去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是適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還是先活到夏天吧。”我想絕境中的人就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個小小的期待,才能夠堅持下去的。

在我遐想的時刻,耳邊傳來了媛兒均勻的呼吸聲。而離收費還有七八輛車。媛兒頭歪在一邊,露出白皙的頸部。我把車內的暖氣開啟,把風往下壓。

媛兒脖子裡紅色掛飾線已經有些褪色發白。樣式還是很久前的單根玉線,在脖子後面簡單地打了個死結。我的視線沿著掛飾線進入媛兒的領口,看著她沿著呼吸和心跳起伏的鎖骨。

收費員機械式地問候將我驚醒,誇張的職業式笑容讓我毛骨悚然。

車子在公路上行駛。

到家的已經七點,叫醒媛兒的時候,她正紅著臉頰,把身上的厚毛巾疊起來。

桌上擺著晚餐,原本沉默寡言的一家,因為媛兒的回家變得熱鬧。

我想起前年像媛兒這麼大的時候,母親會在飯桌上突然間地聊道我的出路,然後發生爭吵,我離開家。當我晚上回到家,看見桌子上準備的飯菜,還有母親的留言條:吃了這些早點睡。聽到我的聲響,媛兒會開啟房間門,然後注視著一言不發的我熱著飯菜。

那時候,心裡想著明天還是再努力一把。

媛兒洗澡的時候喊我幫忙調熱水器,水溫有些低了。以至於她洗完趕緊鑽進了被窩。

2017年的最後一天,99年最後一個孩子也已經成年。朋友圈裡都在晒十八歲的自己。

十八歲,高中畢業。距今四年有餘。

很多想表達的愛意,止於心中膽怯,沒有說出來。

並覺得慚愧,達線純屬運氣。

還有當初決心要樹立的.理想至今沒有找到,我覺得路在腳下,慢慢打算。

唯一一張記載著我十八歲的照片已經找不到了,上面還有很多可愛的少年。

新年初始第一天,在八點的時候我把媛叫醒。我和媛在很早的時候約好要一起看《煙花》。八月份在江西出差的時候,聽聞煙花要在內地上映的時候,我就在期待了。一段時間後,聽聞煙花這部作品在日本本土上映後的反響並不好,口碑差。但卻絲毫沒有打消我看煙花的念頭,興趣甚至不減反增。

巧的是我和媛都是巖井俊二的原著粉,從《情書》,到《花與愛麗絲》。我們兩個幾乎一起看過了他所有作品。媛兒長得很像花與愛麗絲裡面女主角的扮演者蒼井優,甚至臉上兩顆淚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樣。

城市裡在舉行世界馬拉松比賽,很早就把市區的路封堵住了,一輛車都進不來。我們兩是步行去影院的。

媛嘆了口氣:“人這麼少,將來統計票房的時候只有我們兩個,那真是太可憐了。”說著,將手機展現在我眼前,網上果然只有我們選的那兩個中間的座位。

路過超市的時候,媛拉我進去,挑選零食,蹲在第一排貨架前,長髮垂過膝蓋。她選了一盒琴鍵巧克力,還有一個果味布丁。我只要了一瓶飲料。

空空蕩蕩的放映廳裡上映著青春的愛情,忽閃的螢幕前只有一對青年男女,而我們卻不是情侶,這也是很有趣的。

看電影入神的時候兩人沒有一句話講,中途我把媛手邊的巧克力拿走了。

她瞪了我一眼。

我:“甜的吃太多了。”

影片結尾熒幕上升起了燦爛的煙花,也響起了片尾曲:

holdmelikeafriend,kissmelikeafriend……

夏日、青草、微風、當年的冒險感還有女孩子的氣息一下子湧進我的腦袋。我們的孩子氣都獻給了未知的冒險;我們的愛意從不敢表達,卻又顯露無疑。

午飯間,我們聊起了電影。

我:“你覺得怎麼樣?”

媛邊吃東西邊講:“我首先來講一下,新房導演不盡人意的地方。第一,是最重要最致命的一點,男主的配音實在漏洞太多,棒讀嚴重。在我心裡適合這類電影的聲優排在第一的是入野自由,作為配角的宮野真守反而成為了支柱,引導著兩位主角。第二,新房導演在裡面摻雜的無聊段子把氣氛毀掉了。第三,主角其實是孩子氣的,改成國中生設定並不能改變這一事實。”

我說:“故事還是不錯的。”

媛:“嗯,一方面大家相約去遠方的燈塔驗證煙花其實是扁的,另一方典道和及川一起私奔,那種冒險的興奮感會一下子充滿人的腦袋。

典道和及川其實沒有愛情發生,只有遺憾發生。典道沒有一個作為主角的覺悟,只有懵懵懂懂對女孩子的幻想。而及川奈砂只有無法壓制的孤獨感。

煙花在這個世界裡只能是圓的,無論是不是從正面看。而孩子在這個世界裡終究是孩子,無法做出更多。

無論典道是藉助一顆詭譎的玻璃球穿越時空還是隻是在心中的重演,那都是典道的遺憾所化,是一種弱者的姿態。

等待電車駛來的那一站,叫做し,與“如果”、“要是”同音,最後兩人回到了那裡。一切都暗示著這是不可能存在的這一事實。加之,典道一直唸叨的“要是那個時候”更說明了,這作品只是一個成年人對於年少時候遺憾的一點彌補,但無從真正彌補。

從及川這一方面來說,感謝動畫作品保留著她的神祕與可愛,還有勇敢的孩子氣。在我這看來,她所展示的東西並不是成熟,而是在撒嬌,在洩憤。

最後,及川對典道說:我們下次會在什麼時候相見?會在哪一個世界相遇?我想這就是現實,及川會接受轉學,然後和少年告別,最好,一起去看完那場夏日的煙火。像朋友那樣擁抱告別。

其實影片更重要的是想說明陪伴的重要,無論是一起看煙花也好,還是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度過那些時光,陪伴才稍稍使得人心溫暖。”

陪伴才是最重要的麼?我想起了我們兄妹倆國中國小一起上學的時光。

我正驚訝於媛兒這番鞭辟入裡的影評,她提醒道:“你的面都快涼了。”

“正好想吃涼麵。”

我悄悄地在商場中挑了一根玉線,晚上在家的時候照著百度上的指導編祕魯結,無奈的是,我對此實在沒有天賦。

我在客廳喊媛的名字。媛從房門露出頭來。我把她拉到我的房間來,推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在椅子上。

她看著手機打結,眼睛離得很近。

我推了下她的額頭,示意她離遠點。

媛:“最近眼睛也不太好了,可能有點近視。”

我:“什麼時候去驗下光。”

“啊,我可不想和你一樣戴眼鏡。”

“那看得清麼。”

“好了。”

媛把打好的結遞給我。

我示意她把脖子裡的老掛飾摘下來,我幫她換上新的線,又套回她的脖子。

“元旦禮物,驚不驚喜?”

“你呀你,我早猜到了。”

媛兒走到我床邊的書架前,準備挑書看。

“你什麼時候多了那麼多探案集?”

“十一月時大減價買的。”

她仔細地挑了落地架最下層的一本,慢慢翻著。

她站起來,頭快要撞到壁櫥的時候,我伸手墊在了她頭頂心,激烈的疼痛感向我的手背襲來。

我捂著手坐在床沿。媛也坐在我身邊。她笑了:“沒事吧,過一會就好了。”

“嗯。”

“最近還寫東西麼?”

“好久沒寫了。”

“懶了?”

“不是。人需要相信自己有某種才能,並且用盡全力去實現它。”我嘆了一口氣,“以前,我覺得我有寫作的才能,但現在發現並不是這樣。想著這樣很累,還有那麼多雜事等著我。我就暫時先放棄了。”

“你不是說,還有讀者等著你麼?”

“吹牛的事情也能當真啊。”

“說實話,我也不喜歡你寫的東西。你還偏要頻繁地把文章發在朋友圈。我就想,你什麼時候可以停止。”媛仰著頭,手指敲著書本,“後來你向我炫耀,你找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還加入了他們的社團。我想可能你那樣的文章繼續寫下去也還不錯。所以,你現在要離開他們嗎?”

“也許吧。”我沒敢再多說什麼。

燈光下,媛兒始終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兩人沉默了很久,她吞吞吐吐地開口:

“聽媽講,你這一年的工資又沒了。”

“嗯。”我只是這樣迴應,我們也許都不是那麼想提起這些話題。

事情發生在不久前的十二月。好賭成性的父親用我們的住房抵押了幾十萬,結果輸得一乾二淨。我和母親別無選擇,只能一同拿出積蓄還清了銀行的錢。並將房產過戶給我。事情到此也告一段落。

我回想起從小到大兄妹兩和母親的艱難生活,一行淚水毫無徵兆地流下來了,順著臉頰淌到嘴角。想掩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媛兒臉上掛著歉意,她放下書,爬上我的床。跪在我的身後。將我摟在她的懷裡。

她一隻手摸著我的頭,另一隻手抱著我。

媛呵斥我:“頭別轉過來。”

她慢慢地把頭靠在我的肩膀,對我說:“你做了最好的事,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你那麼好,畢竟你是世界上最頑強的烏鴉哥哥。所以別這麼沒出息了,好嗎?”

我難過的心情得以舒緩,媛兒這話來自村上的《海邊的卡夫卡》,卡夫卡在捷克語中有著烏鴉的意思。

我在體味媛胸膛那溫暖的觸感,她的髮絲正垂在耳邊。雖然是妹妹,但在無數個夜裡,也對她有過青春的幻想,就像田村卡夫卡,對於櫻花和佐伯女士的幻想。

我的臉開始發燙。

媛抱在我胸前的手臂突然勒住我的脖子,另一隻手按住我的頭。

“快放開我,要死了。”

媛鬆開了我,“別想太多了,最好早點睡。”

她走出了我的房間。

我躺著鬆了一口氣。我想,一覺醒來,像書裡寫的那樣,成為新世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