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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來時遇秋陽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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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22日,早晨六點不到,我便起床,因為睡不著。原本週日,我至少要在床上賴到七點,但今天有事,要與從北京回來的王大哥約定去鄉下采訪幾個人。

霜降來時遇秋陽散文

這個計劃,是三個月前就定好了的。在王大哥的提議下,我準備寫一篇鄉村題材的長篇小說,以王大哥家鄉LF市周邊70年代至90年代時發生的故事為主線,反映中國農村改革開放三十年來的變化。題目暫時還沒想好,所有的人物原型和故事,都必須來源於民間,只允許少量的虛構。

這樣的寫法,對比以前我的經歷,還是第一次。因此,對我來說,既有挑戰性,又更有趣味性。長期以來,我幾乎所有的創作,大部分來源於道聽途說或個人的靈光一閃,因此所寫出來的作品,接地氣的可能性就會大打折扣。最重要的一點,由於沒有參照某個特定的當事人,所以筆下的人物,缺少唯一性,尤其是人物的對話,更少了獨特的、人物應有的本真的特色,形成了人云亦云或千篇一律的缺陷。這對於創作來說,是一種致命的失誤。這,也許是我多年以來,沒有寫出精品之作的主要原因吧。

我和王大哥相識,源於一次偶然。今年五月初,我在去北京參加企業自動運轉培訓的前幾天,突然心血來潮,註冊了一個個人公眾訂閱號。在推廣的過程中,坐在我對面的出納鄭姐不僅人長得漂亮,還是一位難得的社會活動家。她的人脈極廣,並且有一副助人為樂的熱心腸。她在一天之內,就幫我把公眾號關注量的人氣提到二百多人。其中,就有在北京創業的成功人士王大哥。鄭姐與王大哥是同學。王大哥在北京做過某雜誌社的主編,辦過成人大學,現在創辦了自己的文化傳媒公司,一直在致力於發展文化產業。他最新創作的《邊境上的妞妞》一書是涉及國小教育的話題,現正在印刷中。通過微信交流,王大哥提議說,想策劃一本反映自己家鄉變遷的作品,但因自己常年在北京太忙,如果我有空,可以去鄉下蒐集第一手素材,寫好初稿,最後他會幫助我進行後期的修訂、包裝和出版發行。

我聽後,覺得這個點子不錯,便欣然同意。寫LF鄉村的變遷史,我有著最大的一個便利條件,因為我是LF的女婿。近二十多年來,我去LF的次數多到難於統計,耳濡目染,我感到這是一個有著文學含金量的鄉鎮區域,就拿我老婆的孃家來說,就曾發生過不少趣聞奇事呢。當然,所有的文學作品,都來源於生活,卻又高於生活。只要有了人物的原型,通過移花接木、李代桃僵、誇張修飾、剪裁復活等手法,讓所有的人物(主要人物3—5人),服務於同一個主題,這樣一篇還原或反映過去的那個時代的特定歷史的文學作品,就可以浮出水面了。這部作品,應該適合九零後的年輕人讀,更適合六十年代以後出生的人,用來回憶或緬懷歷史。這段記憶,如果沒有形成書面的文字,若干年以後,我們的後代,就無法瞭解他們的祖輩父輩們所經歷和奮鬥的過程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寫一本書比建一幢鄉下別墅的意義,要遠遠大得多。

七點半到了,我給王大哥發微信,約定在老汽車站門口見,由他開車帶我去LF鄉。按採訪名單,我們第一個要見的人,是王大哥的堂妹夫王總,他在LF街上開了一家規模不小的電器店。不巧的是,他因眼睛有點不適,昨天臨時去了南昌。王大哥說,沒關係,另外還有兩個人:一是周老師,他平日愛好讀書、書法、樂器和唱歌,曾在中學教過王大哥的語文,後來在鄉供銷社上班,現在退休了,開了一間農資店,專賣化肥農藥和種子。另一位是周大哥,他是全LF鄉,乃至全湖口縣家喻戶曉的人物,曾當過村裡的民兵隊長。

平時我與老婆下鄉,都是到汽車站坐班車。由於兩頭都要等車,加上路上要上下客,走走停停,每回總少不了一個小時。今天有了專車,效率就提高了。半個小時左右,LF市就到了。

王大哥停好車,與電器店的老闆娘堂妹打聲招呼,就帶著我進了周老師的農資店。

聽完王大哥說明來意,周老師很熱情,也有些興奮,起身要到對面的南雜店去買水。是我和王大哥將他拉住,他才作罷。周老師從店裡拿出瓜子和板栗,非要塞給我們吃。盛情難卻,我只好拿了一粒炒熟的栗子,削開吃了,發覺味道和縣城裡買的不同,要甜些,也更有粉些,我認為這便是正宗的鄉下的味道。

接下來,主要是周老師和王大哥敘舊。師生兩人有很多年沒見面,要談的話題太多。

我坐在一旁微笑著,幾乎插不上話。當然,今天是第一次見面,我們主要的任務不是採訪,最多隻是算一次預訪,好比運動員臨上場前所做的熱身動作,活動活動關節,防止肌肉拉傷。

我仔細觀察周老師的這間店,裡面絕大部分擺的是化肥、農藥和種子,又有燒給死人用黃表紙和花圈,還又有白紙、毛筆、墨水和二胡。在進門左邊的角落,還有一大疊落滿灰塵的書。我突然想起,以前經過這條街,這裡有一個書店,莫非就是周老師經營的。一問,果然如此。周老師說,鄉下人不注重文化,有點錢不是打牌,就是給小孩子買零食,買書,大多數家長認為是一種浪費。這麼大一個LF市,卻養不活一家書店,真是一種悲哀。

我深有同感。這,或許就是城鄉的差別吧。縣城裡的孩子,哪個家庭沒有幾十本課外書堆放在孩子的床頭,節假日,孩子除了吃肯德基,還要參加各種書法、繪畫或樂器培訓班呢。

周老師一邊與王大哥聊天,不時前來有人買化肥或種子。一個話頭被打斷,聊起來就有點費力。王大哥提議說,在這部作品裡,要有意識地插入一些家鄉方言。周老師聽後,馬上說,我說幾句方言給你聽,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從未對外人說過:

“我從江橋到九江。”

“老彭是彭澤人。”

“張青街上賣青菜嘚。”

“我在馬影橋影巴嘚都冇看到你儂。”

我一聽,覺得非常有趣,用筆飛快地記了下來。這四句話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巧妙地共用了同一個字,但讀音卻又不同。用當地的方言說出來,別有一番風味呢。

正聊著,有個中年男人進來買菜種,看樣子與周老師很熟,順便發出一句感嘆“沒想到某某這麼快就死了!”

說的是一個平時看上去很健朗的男人,昨天下午在田裡挖溝,突然將挖鋤一丟,倒在地溝裡,便去了。

閒聊中,我隱約知道死者的年紀並不大,是位吃公家飯的,又好像在外面有了女人,正在和妻子鬧離婚。因為離婚後,男子死後的撫卹金,就與原配妻子無關,歸後來的二婚女人所有。也許,後面的那個女人,之所以要和男的接觸,便是看中了這點好處吧。

周老師分析說,其實死的原因有三點:一是因家庭矛盾最近心理壓力大;二是性生活頻繁,消耗體力;三是有高血壓卻喜好貪杯,不知禁酒。

雖然我不認識死者,但我認為周老師的分析,入情入理。當過老師的人,與普通的平頭百姓,就是不一樣。下次再來的時候,我一定要和周老師多點感情交流。人與人之間,都是由陌生到相識的。只要彼此的心接近了,沒有顧忌,不設防,心門才能開啟,我才能從對方口中,尋求到我想需要的故事。

其實,在鄉下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故事。所不同的是,有些人不善於表達,就算有滿肚子的官司,卻無法用語言說出來;而有些人,他們的潛意識裡一直缺少聽眾,只要有人引導得法,對方就會津津樂道,話題如山泉之水,源源不斷呢。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在店門口碰到了我老婆的哥孩子的舅舅,他是來市裡買東西的。他要我去家裡吃飯,我因有事便婉拒了。後來,我又遇見了原百貨公司的一位老領導周股長。當年,我在百貨上班時,常來市裡的百貨批發部盤點,周股長是負責人。這麼多年沒見,我還能一眼就認出他來。只是,畢竟歲月不饒人,與三十年前相比,他已略顯老態了,依然很瘦,眼睛還好,耳朵不太便利,站在面前,我若說話的聲音小了,他便聽不見。在我心目中,他是一個有學問有見解的老人,九十年代我在東莞沙田打工,還與他的兒子在同一家港資廠共過事,當時他兒子管人事,多虧他兒子向老闆引薦我才受聘當上了這個廠裡的會計。

老股長非要拉我和王大哥去家裡吃飯,我說下次再去,他非不同意。於是,我和王大哥便決定去認認門,飯不吃。下次我會再來拜訪他。因為他在LF市裡這麼多年,他的經歷和見聞,正是我所需要的。一進門,我看見四五個小孩子在玩。不知道是他家的還是有鄰居家的。這年頭,年輕的都去外面打工,把孩子都丟給了老人。這樣一來,老人身上的擔子,比年輕人還要重。因為只要某個孩子出現一點差錯,老人便會受後生的埋怨。我和王大哥四處看了看,沒有坐。周股長讓孫女拿來幾個桔子,皮是青色的那種,我們怕酸,真心推讓著沒有接。我知道,在周股長心裡,遇見我這個曾經的小同事,沒算家裡沒有好菜招待,我留下來哪怕吃一口白粥,他也是高興的。我向老領導鄭重承諾,下次一定專門登門打擾。

午飯的時間到了,王大哥推卻了堂妹的邀請,我們三人由周老師帶路,去了同一條街的小餐館吃飯。

餐館的一樓是賣米粉、熟食和冷盤。我們進去的時候,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鄉下女人帶一個小男孩,坐在一張長凳上吃湯米粉。那個滿臉有著汙垢的小男孩也許是不小心吃了一塊小幹辣椒,適時大叫了一聲,並誇張地伸出紅紅的舌頭。那個埋頭吃麵的女人聞聲只抬了一下頭,什麼話也沒說,又低頭用筷子挑起一大摞熱氣騰騰的面,根本顧不上燙嘴,三下兩下便嚥進肚子裡。看來她像是早餐沒有吃,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

周老師剛進門,外邊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奶奶喊他,說要買一種打青菜的藥,周老師便又返身去了店裡。

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把我們領上二樓。二樓有一個大廳,裡面有兩間包房。外面的一個放了一張帶轉盤的餐桌。裡面一間房了是空的,沒有桌椅,四周堆滿了雜物。靠近馬路前沿的門是關著的,我走過去把門開啟,原來門外有個陽臺。站在陽臺上,可以清楚地望見樓下從這條街上經過的所有人或動物。如果要找人,只要輕輕喊一嗓子,樓下的人便能聽得清清楚楚。只是陽臺的.角落,有幾雙小孩子的舊鞋,一把斷了腿的破椅子,一條破了洞的男式內褲,一條沒有鐵釦頭的皮帶,和一捆國小生的舊書。很顯然,餐館的生意並不是很好,不然,經常有客人來的話,二樓就會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小女孩第二次上樓,手裡拿了一個開水瓶。放下之後,也不說話。我衝她正在下樓的背影,說了聲“謝謝你小姑娘。這麼小就能幫著大人招呼客人!”想想家裡十歲的兒子,有時他媽媽在樓下喊他,讓他下去送樓梯間的鑰匙什麼的,明明聽見了,就是不願答應,因為他捨不得停下手上正在玩的遊戲“王者榮耀”。鄉下的孩子與縣城的相比,要懂事得多。

餐桌上沒有選單,我便下樓到廚房問廚師。原來廚師自己就是老闆,說今天有蝦、魚、牛肉,你只要說吃什麼,我就會配齊。三個人,原本我想點四個菜,老闆卻說,那就一個蘿蔔燉牛肉,一個紅燒草魚塊、一盤菠菜。我擔心不夠吃,老闆自信滿滿地說,夠了!

我心裡想,這老闆真的實在,若在縣城,餐館裡的服務員巴不得客人多點一些菜,吃不了又不關她的事,只要老闆有錢賺就行了。原本我和老闆約定,由我買單,沒想到飯還沒吃完,王大哥就搶著下樓把錢付了。也許,他是想要盡地主之宜吧。這裡,畢竟是他土生土長的地方。

三個菜的味道和家裡炒的差不多,牛肉不是特別爛,可能時間太短,欠些火候,但絕對能吃。紅燒魚塊裡配的洋茐,我吃了好幾片。最後上的波菜,是我的最愛。席間,王大哥與周老師談到音樂,周老師放下筷子,猛然來了一嗓子,是一種很純正的男中音美聲唱法。由於曲高和寡,平時鄉下人根本不懂得欣賞,周老師極少在人前開口。我和王大哥先吃完飯,並排站在陽臺上,王大哥望著自己非常熟悉的這條街,有些感觸地說,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家鄉人的面貌還是這個樣,變化得太少了。

我問他,你在京城天子腳下呆慣了,猛然回鄉,是不是不適應?

王大哥搖搖頭說,我不是不適應,是在思索一個問題:除了錢,鄉下除了每家每戶想蓋高樓洋房,村民的精神追求,似乎幾十年來仍在原地踏步。

我說,現在國家正在改革戶籍制度,取消非農戶口,逐步縮小城鄉差別,一律稱為“居民戶口”。可農村人與成里人真正存在的差距,仍然是精神上的,或者是說骨子裡的,血液裡的。這種看不見的發展中的不平衡,是今後國家需要努力變革的方向。

午飯過後,我們沒多停留,按周老師提供的路線,我們開車去舒家廟找周大哥。

這一段路低窪不平,幸虧王大哥開的是北京越野車,底盤高,很適合在這高低不平的鄉下土路上行駛。

王大哥剛把車停在廟前,從廟裡走出來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孩,穿著普通人的正常裝束,用普通話問我們是不是要拜菩薩。原來在這個偏僻的鄉下廟宇,也有外鄉人。王大哥說是找人,報了周大哥的姓名。女孩便說,他現在不在。王大哥便問,他是今天不在,還是最近沒來過。女孩說,昨天沒來,前幾天來過,他的行蹤不一定的。我突然想起身上帶了周大哥的手機號碼,便報給王大哥。撥了兩次,電話通了。原來,王大哥與周大哥的弟弟是同班同學,說是從北京回來有要事請他幫忙,周大哥便說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