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沒有庭院之說，走出家門，就是晒場，晒場連著晒場，屋挨著屋，一條時寬時窄的路就在村子裡蜿蜒開去。從我記事開始，沒看到村子裡蓄意修建的路，哪裡方便就從哪裡踩出一條路，正如魯迅先生所說“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人們重修住房時，哪怕是豬欄雞舍，也不會越雷池一步，在踩熟的路上做手腳。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定律被打破。彷彿是因為一戶人家的新房實在無處著落，一家一家地講好話，以犧牲半條路的代價，落實下去。一石激起千層浪，人們雖然嘴上不說，卻在心裡打著自己的小九九，趕上建房時，總會找到理由，理所當然地把房基向外挪了挪。
此後便有了庭院。用磚塊壘出半人高的院牆，方方正正地箍出自家的領地，空出僅供出行的路。從那時起，舊時村落的格局被打破。為了佔地皮，各式各樣的建築多起來，橫七豎八，參差不齊，你圈半塊地，我佔半條路，寧靜的村莊開始有了一些吵吵嚷嚷的聲音，甚至為此大打出手。有一段時間，我清楚地記得，用板車拉著打稻機出村，不是這裡磕磕，就是那裡碰碰，搞得人心煩意亂。一些鄉村遺老過往這些被擠佔的道路時，搖頭嘆息：千里家書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可這樣的吟誦對早已按捺不住的村人有什麼用？
這些年，新建的住房雨後春筍般在古老的鄉村拔地而起，那裡一幢，這裡一幢，背靠著背，肩並著肩，前庭後院的小樓，讓人眼前一亮。可到村莊裡走一走，一不小心，前面就是一堵高牆，或是人家的菜地，截住你向前的路。
一天回鄉，想到老屋基去看看，尋找兒時丟失的碎片。沿著熟悉的村路向前走，一排小屋擋住了去路，我悵然若失，就在四處張望、徘徊不前時，屋主人笑著從屋裡走出來，“累先啊，回來看看啊？”
“嗯，我想回去看看老屋基。”
“哦，這裡已經沒有路了，你從四溢家的門口走過去，彎到大毛家，再沿著大毛家的腳屋走，就能走回去。”屋主人站在門口，熱情地用手比劃著。熟悉的名字，熟悉的.鄉音，卻已不再是熟悉的村路。
如果再到田野裡走一走，親近一回曾經耕種過的田地，展現在眼前的小路荒草萋萋，兒時的腳印早已了無痕跡。倒是村外的路，清一色的水泥道，雖然窄一點，卻沒有泥濘、沒有顛簸。可我走在上面，踢踢踏踏，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老是感到心裡空落落的。
站在村頭，回望古老的村莊，能引起我記憶的恐怕只有婆娑於村口的幾棵老樹，還有樹梢上飄然而過的鳥兒，它們才是村莊最後的堅守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