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九日,雪。
在打雪仗的時候我一直在等,等一個人。當雪球以各種軌跡在天空中飛舞的時候,我承認我很快樂。在歡樂的儀式裡,沒有人可以拒絕發自內心的笑。可是我忘了,忘了雪還在下,夾在東風中,砸的臉生疼。陸陸續續有人走,陸陸續續有人來,我在為什麼堅持?當我精疲力盡地推出最後一個雪球時,班長大赦似的喊:“都回去吧!”
她最終沒有來,我抬頭,只看見雪,東風愈盛,大概不必再等,沒人會再出來。我真的很累了。
和同學有說有笑的回到樓上,暖氣讓所有的理智隨痛醒了:你還在傻等什麼?!六年了,你等得還不夠多嗎!等第二個人,你有病嗎?!
我誠心的叩問自己,然後用我所知的回答。
關於等待
(一)
也許是勇敢,也許不過是草率,是魯莽或無暇旁顧,他在一個早春的禮拜日起程。搖著輪椅,走過融雪的殘冬,走過翻漿的土路,走過滴水的屋簷,走過一路上正常的眼睛,那時,傷殘的春天並未感覺到傷殘,只感覺到春天。搖著輪椅,走過解凍的河流,走過溼潤的木橋,走過滿天搖盪的楊花,走過幢幢喜悅的樓房,那時,傷殘的春天並未有什麼卑怯,只有春風中正常的渴望。走過喧嚷的街市,走過一聲高過一聲的叫賣,走過燦爛的塵埃,那時,傷殘的春天毫無防備,只是越走越怕那即將到來的.見面太過俗常......就這樣,他搖著輪椅走進一處安靜的宅區--安靜的綠柳,安靜的桃花,安靜的陽光下安靜的樓房,以及樓房投下的安靜的陰影。
但是臺階!你應該料到但是你忘了,輪椅上不去。
自然就無法敲門。真是莫大的遺憾。
屢屢設想過她開門時的驚喜,一路上也還在設想。
便只好在安靜的陽光和安靜的陰影裡徘徊,等有人來傳話。
但是沒人。半天都沒有一個人來。只有安靜的綠柳和安靜的桃花。
那就喊她吧。喊吧,只好這樣。真是大煞風景,虧待了一路的好心情。
喊聲驚動了好幾個安靜的樓窗。轉動的玻璃攪亂了陽光。你們這些幸運的人哪,竟朝夕與她為鄰!
她出來了。
可是怎麼回事?她臉上沒有驚喜,倒像似驚慌:“你怎麼來了?”
“呵老天,你家可真難找。”
她明顯心神不定:“有什麼事嗎?”
“什麼事?沒有哇?”
她頻頻四顧:“那你......?”
“沒想到走了這麼久......”
她打斷你:“跑這麼遠幹嘛,以後還是我去看你。”
“咳,這點路算什麼?”
她把聲音壓得不能再低:“噓--,今天不行,他們都在家呢。”
不行?什麼不行?他們?他們怎麼了?噢......是了,就像那臺階一樣你應該料到他們!但是忘了。春天給忘了。尤其是傷殘,給忘了。
她身後的那個落地窗,裡邊,窗帷旁,有個緊張的臉,中年人的臉,身體埋在沉垂的窗帷裡半隱半現。你一看他,他就埋進窗帷,你不看他,他又探身出現--目光嚴肅,或是憂慮,甚至警惕。繼而又多了幾道同樣的目光,在玻璃後面晃動。一會兒,窗帷緩緩地合攏,玻璃上只剩下安靜的陽光和安靜的桃花。
你看出她面有難色。
“哦,我路過這兒,順便看看你。”
你聽出她應接得急切:“那好吧,我送送你。”
“不用了,我搖起輪椅來,很快。”
“你還要去哪兒?”
“不。回家。”
但他沒有回家。他沿著一條大路走下去,一直走到傍晚,走到了城市的邊緣,聽見曠野上的春風更加肆無忌憚。那時候他知道了什麼?那個遙遠的春天,他懂得了什麼?那個傷殘的春天,一個傷殘的青年終於看見了傷殘。
看見了傷殘,卻擺脫不了春天。春風強勁也是一座牢籠,一副枷鎖,一處煉獄,一條命定的路途。
盼望與祈禱。彷徨與等待。以至漫漫長夏,如火如荼。
必要等到秋天。
秋風起時,瘋狂的搖滾才能聚斂成愛的語言。
(二)
在《我與地壇》裡有這樣一段話:“要是有些事我沒說,地壇,你別以為是我忘了,我什麼也沒忘,但是有些事只適合收藏。不能說,也不能想,卻又不能忘。它們不能變成語言,它們無法變成語言,一旦變成語言就不再是它們了。它們是一片朦朧的溫馨與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與絕望,它們的領地只有兩處:心與墳墓。比如說郵票,有些是用於寄信的,有些僅僅是為了收藏。”
終於一天,有人聽懂了這些話,問我:“這裡面像似有個愛情故事,幹嘛不寫下去?”
“這就是那個愛情故事的全部。”
在那座廢棄的古園裡你去聽吧,到處都是愛情故事。到那座荒蕪的祭壇上你去想吧,把自古而今的愛情故事都放到那兒去,就是這一個愛情故事的全部。
“這個愛情故事,好象是個悲劇?”
“你說的是婚姻,愛情沒有悲劇。”
對愛者而言,愛情怎麼會是悲劇?對春天而言,秋天是它的悲劇嗎?
“結尾是什麼?”
“等待。”
“之後呢?”
“沒有之後。”
“或者說,等待的結果呢?”
“等待就是結果。”
“那,不是悲劇嗎?”
“不,是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