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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祭的優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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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一,兒子開車送我去往鼓山祭祀。我的父母就安息在這座山的南坡。

心祭的優美散文

祭祀是幾千年沿襲下來的風習,是活著的人敬奉亡人的挽禮。每年的清明、冬至和春節前夕,是傳統的例行祭掃時日,誰都會在心裡念起。

這個冬至,辛卯年的冬至,因了瑣務難脫身,亦緣於慵懶不想動,便沒赴祖墳祭祀,尋思距春節反正只有一個月,合在一起辦算了。這樣想著,中午時分正在廚房煮飯燒菜,忽地頭暈,幾乎發蹌,不禁心下觳觫,難道冥冥中父母在責怪嗎?轉念一思,不覺啞然,嗨,大概是自己高血壓反應吧。

虛驚歸虛驚,這倒使我對春節前的祭祀益發鄭重起來。早早定下了日子,預備下豐厚的冥幣。可是行前出了個小意外,天氣變異,將近個把月沒落雨了,二十晚上卻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夢裡夢外老是擔心次日野外燃不著火。好在翌日雨住了,謝天謝地。

車子停在一個叫蓮蓬嘴的村頭,我讓兒子留在親戚家等候,獨自向墓地方向走去。

山坡平緩,遍地的野草茂密如絮,深可沒膝;叢叢簇簇的灌木和雜樹星羅布,毫無規則,恣意而又張揚;曾經的小路只能透過稍稍凹陷的草溝線條,依稀辨別。二十多年前絕非此番景象,那時鄉下困擾於貧,山上的荒草和灌木成了半壁的燃料來源,然而現如今,農村普遍燒起了液化氣,連煤炭也舍而棄之,對荒草之類就更不屑一顧了,於是自然漸漸回到原始狀貌,蓬勃起了它原有的野性與生命。那些曾經凸顯的大大小小的墳塋,悄然隱沒在草木間,似乎沉底於歷史深處。

我先到母親的墓地祭祀。母親的墳和其他的墳一樣,不到近前是看不見的,但墳邊有一個標記——一棵足有四丈多高的松樹,比周圍的樹都高,老遠就可辨認得清。松樹是1990年母親安葬時栽的,當時栽有兩棵,幼小如菜苗,其中一棵燒紙時不小心被燒死了。現在,佇立在松樹下,面對陰陽兩隔的母親,心,陡地沉重起來。

母親走前是異常消瘦的,消瘦得幾乎脫了形。那種不治之症,日日夜夜,痛了母親的身,錐了兒女的心。母親自知病症的結局,不願住院,說怕打針,怕手術,其實是怕花費,怕給下人添累。我把她接到軍分割槽我的單身宿舍小住,後又執意要回老屋。人已病入膏肓,兩眼深陷無力睜開,坐更是坐不起來,只能蜷躺著。在我抱她上車前,母親抓住我的手,然後雙手合攏,向我作揖,喃喃地說“兒啦,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我看見母親閉著的'眼角掛著淚,那微弱悽切的聲音顫顫抖抖,我止不住淚如泉湧,哽咽著說,不,不,天底下哪有母親對不起兒子的呀!我知道,母親是糾結於六年前的那場誤解,是的,那場誤會幾乎令我自戕,後來昭然於白,也都釋然了,但無論如何都應歸咎於兒子我沒能盡好責任與義務,可母親還記著,竟記著不忘終前向自己的兒子道歉。母親,母親,你博大的情懷是對兒子發自肺腑的真愛啊!

母親回到老屋後,日常由兩個姐姐照料,我一週半月去看她。切記得,1990年9月23日星期天,我到姑表家做客,晚上玩牌到子夜,就在表哥家留宿。不似從前,這次躺在床上一宿沒睡著,而且奇怪,絲毫不困,腦子異常清醒,就像白天一樣。早晨正欲起床,有人敲門進來了。是遠房侄兒。他神情凝重地告訴我,三奶奶夜裡兩點多去世了。他說的三奶奶,就是我的母親。那一刻,我腦子嗡地炸開了,原來一宿睡不著,是源於心靈感應嗎?這回,我不懷疑,我寧願相信科學研究的關於心靈感應說,相信母子連心啊……

我開啟冥幣,置於墓碑下點燃,尺方之地,裸露著黃土和過往燃燒遺留的殘跡。四周溼漉漉的,密厚的草葉間水珠還未消盡,我真要感謝昨夜的及時雨,要不然,這呼嘯的山風一吹,火星四濺,很容易引發漫坡遍野的大火。我想我的母親會知道這一切的,而且她還會知道,兒子敬奉給她的比敬奉給父親的多一個存摺。絕非母親特別愛財,是母親懂得財的真諦,她曾說過,人不能貪,但要節儉存點錢,有個摺子放那兒,遇著事不慌,心裡踏實。可是我沒記著母親的告誡,漏沙一樣漏財,慷慨無界,歷時三十載負債度日,直到前幾年才抖掉了滿身的“蝨子”,一身清爽。

祭畢母親,轉身朝父親的墓地邁去。父親在母親的東邊,坡下方,兩地直線距離將近三百米,自清明後八個多月沒來了,草又深了,樹又密了,而且溝溝坎坎,照直很難走過去。方向和大體位置記得,我開始繞行,繞著繞著,不覺走到一大片野竹林,黑越越的密不透風,看不清前方,無路可尋。思量時間不早了,再繞,過了午時十二點,不合習俗。便彎身鑽進竹林,用雙手撥開竹叢和混在其間的灌木,盲目地往前穿行,試圖穿過竹林再去找墓。可當我最後一腳踏出竹林,簡直不敢相信,父親的墓居然就在眼前,就在足邊!真是奇巧極了。大姐後來聽我說這事兒,亦莊亦諧地道,可能是老父親暗暗為你引路的吧。

我一邊燃著冥幣,一邊仔細察看著墳包。墳包依然高大完好,只是整座墳上生長著密麻麻的楮樹,記得上個冬至已經砍伐過一次,未曾想一個生長期過來,竟然萌發的如此茂盛,數都數過來,粗粗細細蓋過我的大拇指、大腳趾。楮樹在吾鄉是不吉利的象徵,“楮”諧音“苦”,民間有一說,墳上長楮樹,意味著墳裡的人命苦。父親是否屬於命苦,不好定論,但從我的視角,可以斷言他一生沒享過什麼福。十四歲參加工作,給資本家幹活,解放後公司合營,成了一名國營服務單位的工人,直到六十八歲退休。子女多負擔重並非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一生受我母親的氣,母親性格外向,古道熱腸,就是脾氣暴躁,從我記事起,常見母親莫名地衝父親吵嚷,而父親總是二十四個默不作聲,只是臉上每回都被氣得煞白。從沒見過老兩口相親相愛說笑過,彼此的冷暖關懷只在小說裡,他倆都是域外人。

父親似乎沒享過什麼福,可他在社會上的“名氣”蠻大的,人緣好,人脈廣,那個年代,在小縣城裡,沒有幾個人不知道父親的,無論大小,人們都親切地呼他“三爺”,而他真實的名字倒往往被人忽略而生疏。他為人處事,一生正直厚道,正派乾淨,待人熱情,樂於助人。我曾在父親節寫過一篇名為《漂亮父親》的文章,對父親的人品大加頌揚。

只是有一件事,至今仍然令我們子女尷尬不已。有人奇怪,為什麼父母不葬在一塊?這正是我們尷尬和糾結的痛點。依傳統的孝道,父母之命是不能違抗的。父親早母親六年過世。母親多次對我們說過,她死後不要和父親埋在一起,要葬在她早先看好的某個地方,臨終前怕我們忘記,再三囑咐,一定不能和父親埋在一起,要葬在某某地方,並且脅迫我們說,如果葬在一起,我不得安穩,你們也別想安穩。母親的話兒說到這個份上,我們做子女的如何能忤逆?可是,母親,你可能遂願了,安穩了,而我們子女行走在人世間,卻年年節節於心不安啊!

現在,我站在父親的墳旁,遙遙望向母親那裡,渴想神靈悲憫垂憐,賦予我一種特異神力,瞬間把兩座墳塋遷並一起。看看啊,人間大年,千里萬里的人都日夜往回趕,趕回團聚,趕回歡慶,難道你們就不能相容於一處嗎?假如兩處墳是兩座房,請求你們搬到一個屋頂下,讓出一座,讓給那些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魄,這也是你們生前常常唸叨的善心依歸。子女聽了你們一輩子的話,這回,就滿足下人的心願吧,相信父母,相信父母,我們在夢中渴望著,期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