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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吶喊的讀書筆記

文學 閱讀(1.76W)

少年時,魯迅更像一則笑話。“……同去的張靜淑君想扶起她,中了四彈,其一是手-槍,立僕。” 同學們忍不住笑。“同去的楊德群君又想去扶起她,也被擊,彈從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僕……”大家幾乎笑成一團。“立僕”——這就是我當年對魯迅最深的印象。

關於吶喊的讀書筆記

還算是個青年的時候,魯迅忽然變得像個朋友。他絕不會高不可攀。他好像那個夜深人靜,開始藉著醉意與你攀談的故交,你看著他,突然發現你之前 竟然沒有意識到他是這樣一個人。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其實也不會跟你掏心挖肺,不然他要說的你早就懂了。他不會說:打-倒封建禮教!但他也許會說:我想應該 可能大抵還是如此吧。

在他嘴邊滑過的虛詞無一不在訴說他的彷徨與矛盾。

而我覺得他的“彷徨”是從《吶喊》就開始了,《彷徨》只是將已有的懷疑進一步展現出來。如果要在這兩冊文集之間硬作劃分便無法解釋為何《吶 喊》中的《故鄉》會與《彷徨》中的《祝福》讀來如此相似。真的吶喊者多少要有點義無反顧,向前走了一步便要走第二步。口號也要洪亮而明確,這才算是吶喊。 魯迅卻說:

“在我自己,本以為現在是已經並非一個切迫而不能已於言的人了,但或者也還未能忘懷於當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罷,所以有時候仍不免吶喊幾聲,聊 以慰藉那在寂寞裡賓士的猛士,使他不憚於前驅。至於我的喊聲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倒是不暇顧及的;但既然是吶喊,則當然須聽將令的了……” (《吶喊》自序)

這不是一個吶喊者的口吻。一句“本以為……但或者也還”道盡了內心的千腸白轉。原來的“本以為”就帶著一絲不確定,因為是自己以為,不知是否 真是如此。接下來的'轉折,轉的似乎不幹不脆,是帶著猶疑和猜測的轉折。由此引出“吶喊”的主題,絲毫沒有鬥志昂揚。下一句“有時候仍不免吶喊幾聲”對吶喊 這一舉動做了諸多限定,不僅只是“有時候”和“幾聲”,而且這已然少而又少的吶喊還像是不情願發出的(本來沒有,卻仍不免吶喊)。至於喊聲如何,作者竟說 “無暇顧及”。他用的四個形容詞:勇猛、悲哀、可憎、可笑,三個是貶義,強烈地突出了他的自嘲。“但既然……則當然……”一句延續了自嘲的口吻,含蓄地指 出:他已將自己的想法擱置一邊,選擇去迎合革命者的需要。

短短几句話勾勒出的絕不是一個“賓士的猛士”。魯迅更像一個在路邊躑躅的友人,內心充滿同情,卻時時處於矛盾之中。他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對 抗懷疑,而這種懷疑已經不停留於文字表面,而是滲透到文法之中,字裡行間。所以他的每一句肯定,都會帶著一些不確定(這不確定感就由那些堆疊的修飾詞帶 出),他的每一句否定,也未嘗只是否定。

他在《狂人日記》中設計了複雜的敘事結構,由用文言的“我” 摘錄一個被認為有病的2號敘事者的日記。多層次的敘事,讓人無從分辨作者自己的聲音。《故鄉》中的第一人稱敘事表達了“我”對勞動人民閏土的同情,可是細 讀起來,這份同情也是對敘事者自身優越感的掩飾。《孔乙己》中那句著名的結束句“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不僅寫出了孔乙己這一角色*矛盾的存在,也集中體現了 魯迅自己的矛盾敘事。此處的敘事者何嘗不是矛盾的?魯迅自己又何嘗不是矛盾的?

汪暉最近因為抄襲的事搞得有些難堪,可我十分贊同他關於魯迅是“中間物”的說法。在魯迅,彷徨沒有終點。所以他才是極致的反抗者。他反抗的不只是長期以來大家都知道他在反抗的東西,他也在反抗革命,反抗文學,反抗思想。

而我是願認他做知己的。但我想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一定不肯從,所以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