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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家門口唱大戲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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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小的時候,生活中好像從來沒有旅行的概念,人們離家外出的唯一理由似乎只有走親戚。而對於我來說,能去的親戚也只有姥姥家。

姥家門口唱大戲經典散文

姥姥家在遷西北部一個淳樸的小山村,那裡河水清亮,山林清幽,鄉鄰們溫和友善。在那裡,我度過了自己大部分的童年時光,那些時光是如此快樂,時至今日,那些山山水水還常出現在我的夢裡。然而隨著姥姥姥爺的過世,舅舅們工作的變動,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去過那裡了。我一直想回去看看那山那水以及我童年時嬉戲奔跑過的街道村舍,不知道那一扇扇古樸厚重的木門裡是否還有我童年時的玩伴。

有一次,我偶然遇到了一位遠房的表姐,我拉著她的手說:“表姐,我想回去看看。”她也已經在外工作多年,但偶爾還會回去,聽了我的話,她斷然回答:“有啥可看的,不用去了,沒啥意思,早就和原來不一樣了!”於是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我記得有人說過:“我們失去了鄉村,卻沒有收穫城市。”我不敢去面對那深深的失望和失落。還是讓那段美好時光永遠鮮活的存在於我的記憶中吧!

然而,當我走進遷西縣漁戶寨鄉白草窪村時,那熟悉的一切又撲面而來。天空還是幾十年前的樣子,乾淨、澄澈、纖塵不染,村頭有小溪歡快的流過,河水清亮、甘洌,河底的游魚清晰可見。我興奮的叫道:“怎麼還有魚,現在因為工業汙染,很多地方的河水都混濁惡臭,不要說魚在水裡無法存活,就連行人都是掩鼻匆匆而過,不敢逗留呢。”白草窪的村長笑著說:“我們這條河裡的魚可多呢。”他扳著手指頭如數家珍:“有河鰻、泥鰍、鯰魚、鯽魚、草魚等等,可多呢。”隨著他的介紹,那些童年時我玩弄於手心裡的魚兒們頓時在我的腦海中又生動活潑起來。

在清澈的溪水邊抬起頭來,村長指著聳立在我們面前的兩座山峰說:“右邊這座山叫亞高山,左邊這座山叫氣破肚子山。這裡面還有個古老的傳說呢,相傳在唐朝時唐王看中了這塊風水寶地,要在這裡的山上蓋一座廟,唐王指著左面那座山峰說,就在那座山上蓋吧,那座山最高。誰知第二天早晨起來一看,人們都驚呆了,亞高山在一夜之間生出了九蓮十八磴,也就是九朵蓮花和十八級高高的臺階,山勢一下子增高了許多,遠遠超過了左邊那座山峰。於是人們就把廟宇建在了亞高山上,左邊那座山峰一看事已至此,無法更改,當時就把那座山氣得裂開了一道又深又長的縫隙。漸漸地,人們都開始叫它氣破肚子山,至於它原來的名字也早被人們遺忘了。直到現在,那道縫隙依然可見,歲月可以撫平很多的傷痛,那一道道疤痕卻成了永遠的記憶。

這樣一座足智多謀又趣味橫生的山峰,我們如何能錯過。我們沿著山路向亞高山深處行進,正是慄花盛開時節,蜿蜒的山路兩邊到處是重重疊疊的慄樹,那些慄樹也是我童年時在姥姥家所看到的樣子。現在,很多慄樹都是低矮、疏朗的新品種林木,據說這樣的慄苗產量很高,也便於秋天時的收穫。但是我不喜歡,看它們小小的樹幹馱著累累的果實,像現在那些負荷深重的孩子,揹負著沉重的書包以及沉重的希望,讓人憐惜。而眼前這些慄樹都有著粗壯高拔的樹幹,樹幹上起伏虯曲的紋路像爺爺那鬆弛的、筋骨畢現手臂,在那黑黢黢的蒼老的樹皮上彷彿鐫刻著祖輩們滿是滄桑的臉龐。這樣的慄樹讓我感到親切,我知道它們在這片土地上站了很久很久,它們記得每一個曾經在樹下玩耍的孩子。它使人想到傳承、想念、守候等諸如此類的字眼。在我姥家的後院就曾有一棵有著巨大的、如蓋的樹冠的老慄樹,它的樹冠覆蓋了很大一片土地,人們常在樹下乘涼休息或做針線活。

這時路邊的一棵慄樹吸引了我們的視線,兩個同行的小夥子跑過去手拉手試圖環抱它,卻差了好大一段距離,大叫著讓我們過去幫忙。奇怪的是這棵粗壯古老的慄樹只有半邊樹幹,村長告訴我們,那被砍掉的半邊樹幹是松樹,那是一棵長在慄樹上的松樹,不知道它初長於何年何月,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機緣巧合讓那棵松樹寄生在了慄樹的樹幹上,它們就那樣相依相伴、風雨與共地一起走過了無數個春秋與冬夏。可惜前兩年,鄰村一個癌症患者聽說老慄樹上的這棵松樹可以治癒他的頑疾,一番焚香祭拜之後,就把那棵松樹砍走了。結果自己的病沒治好,還無端的給這棵老慄樹增添了一道醒目的大疤痕。

到了半山腰以上,慄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繁雜茂密的樹木。很多樹都叫不上名字來,我只認得五角楓和楸子樹,亞高山上有很多五角楓和楸子樹。我一直認為楓樹是一種輕靈通透的植物,不呆滯,不厚重,楓葉從滋生到飄落一生都有著曼妙的色彩和舞姿。也許人們只喜歡和關注秋天裡那一樹樹華麗麗的火紅色的楓樹,其實在任何季節走近它,你都不會失望。總覺得在所有植物當中,楓樹是最有藝術家氣質的。它那靈巧飄逸的葉子,使它總能在茂密的叢林中脫穎而出,首先吸引你的視線。而楸子樹是一種喜歡長在山巒的溝壑背風處的一種植物,在我小的時候,每到深秋時節,總喜歡和小夥伴們去姥姥家的後山上撿拾成熟後從樹上掉落的楸子,這時候楸子外面青色的皮已經脫落。楸子是外形與核桃相似但比核桃小巧的乾果,外表有著凸凹有致的精巧細密的紋路,吃法卻與核桃頗不同,用錘子很難砸開。姥姥會把我們撿回來的楸子放在大鍋裡,點上柴火幹炒,不一會,楸子就會在尖嘴處裂開小口,再輕輕一掰就開了。這時就可以吃了,楸子的果肉都深嵌在裡面的溝回裡,你無法像核桃仁那樣把它完整的取出來,需要用針那樣尖利的器具把它剔出來,細細咀嚼,那可是奇香無比,令人回味無窮的果實呢。但此時尚早,望著眼前楸子樹上那一嘟嚕一串的綠色的果實,我們也只能暗暗嚥下快要垂涎的口水了。

亞高山海拔600多米,我們一路步行向山頂行進,一面貪婪的呼吸著這清新甜美的空氣,這空氣中混合了慄花、青草以及溼潤的泥土的芳香,這芳香熟悉而遙遠,它來自我童年的記憶。在這裡,你感覺不到霧霾、汙染、渾濁這樣時興的字眼,只有純樸和自然。天空是乾淨的,空氣是乾淨的,山路是乾淨的,每一朵花每一片葉都是乾淨的。儘管揹負了沉重的裝置,但是我們沒有人覺得累,因為另一面,總有一些新奇的東西引得我們驚喜雀躍。路邊或林中到處生長著藥材,黃芪、黃芩、黃柏等隨處可見,更不要說那一簇簇的妥盤了,正舉著它滿枝的小小的果實呢。有幾個山裡的孩子沒有在夏季鑽進深山裡去採摘過妥盤呢?那酸甜適口甘爽多汁的野果是我們山裡孩子們的最愛。長大後才知道它的學名叫覆盆子或紅樹莓,可延緩衰老,降血壓,降血脂,清除體內自由基,具有很好的保健作用。村長又指著路邊一蓬長在岩石上的植物說:“這是一棵茶樹。”每到春天,村民們就會來採摘嫩芽,回家揉捻烘炒製成茶葉,味道厚重綿長,令人脣齒生香,用來招待尊貴的客人。村長還告訴我們,亞高山上有野雞、野兔、狍子、松鼠等很多種野生動物,這一片山林就是它們的樂園。我們不由得感慨:這真是一座充滿靈性的山峰!

村長比劃著眼前這一望無際的山巒和茂密的叢林說,漁戶寨鄉所在的長河一帶曾是革命老區,長河川三角地帶是冀東最鞏固的根據地之一,山中有很多洞口狹小隱蔽腹地卻開闊寬敞的山洞,兵工廠、野戰醫院、軍需物資、中共冀熱邊特委、冀熱邊行署和第十三軍分割槽司令部等重要領導機關都曾駐紮在這一片山林中,在這片山中隱藏多少人都是找不到的。也正因如此,抗日戰爭時期漁戶寨一帶發生了以東水峪慘案為主的長河川慘案。惱羞成怒的日寇於四三年十月對長河一帶發起了瘋狂的掃蕩,長達二十一天,使長河川血流成河,一片火海,慘案過後,滿目焦土,家破人亡。當時,英勇的.漁戶寨人民面對日本鬼子的威逼利誘、嚴刑拷打無一人吐露真情,寧死不招八路軍的密洞地點。村長說:“聽莊裡的老人講,日本鬼子用機槍射殺或用刺刀挑死村民,那都不是最殘忍的,他們把村民的兩條褲腿紮緊,解開腰帶,然後往褲子裡傾倒燒紅的火炭,或者把木頭消尖,用尖尖的木頭戳刺村民,使人在淒厲的慘叫聲中死去。”日本鬼子在這一帶犯下的罪行不僅是殘暴毒辣的,更是慘無人道令人髮指的。聽著村長的講述,我們的心都變得肅穆起來,我想:有一些東西我們是不應該忘記的,我們記住歷史,不是為了記住仇恨,我們可以發奮圖強,或者,僅僅是向那段歷史,向譜寫了那段歷史的先人們表達我們深深的敬意和沉痛的緬懷。

來到亞高山頂,那座曾經引起爭端的廟宇矗立在我們面前,那裡面供奉的是觀音娘娘和白玉娘娘,整座廟宇簷牙高啄,氣宇不凡,村長說這裡的香火很旺盛,也很靈驗,其實我覺得那都是因為這裡的村民善良淳樸,從來不做橫事,才保得自己一生和順,衣食豐足。漁戶寨鄉政府每年都要舉辦道德模範評選,村民們按照自己心裡的標準選出那些勤儉孝道、和善上進的人作為大家學習的楷模。站在亞高山頂,遷西縣城、遵化縣城、大黑汀水庫以及周邊大大小小的村落盡收眼底,真有一種極目楚天闊的感覺呢。

這時,村長指著山腳下的白草窪村及對面的山峰介紹說:在我們白草窪村後的那一處山腳下,有一個叫馬蹄溝的地方,傳說在對面那座山峰上有一個石洞,洞裡有金磨、金馬、金豆子,金馬拉著金磨在磨金豆子。但是洞門是鎖著的,開啟它的鑰匙是一個寶葫蘆,這個寶葫蘆需要長到一百天的時候把它採摘下來。一位遠方雲遊的術士路過此地,檢視到這個山洞後就在此地駐紮下來,並種下了一顆葫蘆籽,不久這棵葫蘆苗上就結出了一個葫蘆。等待的日子總是顯得特別漫長,在葫蘆長到第九十九天的時候,術士終於按捺不住急迫焦躁的心情,摘下葫蘆來到洞口,開啟石門後,他把葫蘆倚在石門上,進入洞中,眼前金碧輝煌的一切令他眼花繚亂手足無措。最後,他決定先把金馬牽到洞外,以便馱運更多的東西。可就在他牽著金馬剛剛走出洞口時,沒有長夠天數的葫蘆沒能倚得住石門,隨著葫蘆的碎裂聲,石門吱呀呀的關上了,而手中的金馬也嘶嘶鳴叫著脫韁而去。所謂的天馬行空,但它的蹄子偶爾也是需要落地借力的,就在馬蹄溝那個地方,金馬蹄子輕輕一點繼而又騰空而去,卻在馬蹄溝的一塊石頭上留下了一個真切的馬蹄印,直到如今依然清晰可見。

當然,白草窪最讓我感到親切的,還是它相鄰村莊的那些戲班子,漁戶寨鄉的十三個行政村有八個村莊有自己的戲班子。在我小的時候,村裡唱戲可是大事,人人都會奔走相告,還要推上獨輪車或牽上小毛驢去接住在其他村莊的親戚,尤其是嫁到外村的閨女或姑奶奶。所以小孩子們經常唱的一首歌謠就是:“姥姥家門口唱大戲,接閨女接女婿,外甥也要跟著去。”可見在那時幽靜閉塞的山村裡,唱戲可算是一件盛事,幾乎家家戶戶都要殺豬宰雞準備待客,連小孩子們對此都充滿了嚮往。現在交通和通訊都發達了,打個電話就可以把親戚們都通知到了,親戚們自有交通工具,來了小坐一會,喝喝茶,聊聊天,或吃頓便飯,當然也有藉機小住幾天的。儀式雖然不似先前隆重,但熱情不減。拿上小板凳坐在戲臺下,耳朵裡充斥著咿咿呀呀的唱腔,遇到唱腔婉轉優美,表演傳神到位的,鼓幾下掌,喝幾聲好。間或與身邊熟悉的面孔打打招呼,攀談幾句,遇到不認識的問上一句:“這是誰家的閨女啊?”“喲,長這麼大了,出落的越來越俊俏了。”其樂融融的場面。如今,鄉村唱戲也不僅限於逢年過節了,農閒時,隨時都可以唱上兩天,戲臺子都是現成的。村裡唱戲時更是孩子們的節日,聽不懂不要緊,那或俏麗或有趣的扮相也是很吸引我們的。又或者與夥伴們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嬉笑打鬧,陶醉在我們自己的快樂中。

第一次走進白草窪我就深深的喜歡上了這個地方,這是一個遠離嘈雜和喧囂的地方,這裡的一切都讓我感到親切踏實,村長說:“村裡有乾淨的農家院和美味的農家菜,有時間就來住上幾天吧,這裡的空氣和山水是你們在城裡所享受不到的,它的白天與夜晚,它的春夏與秋冬,都有著不同的美麗景緻。”我想我會來的,我會再來呼吸幾口這甜美的空氣,再來摸摸那清晰的馬蹄印,或者盤腿坐在土炕上與純樸的大媽大嬸們嘮嘮家常,又或者什麼也不做,只在這個靜謐的小村莊酣然入夢,然後在清脆的鳥鳴聲中悠然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