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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雪尚飄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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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冬不暖來夏不涼

開門雪尚飄經典散文

在黃河以北的人,都有這麼一個感覺:“有錢不住東南房,冬不暖來夏不涼。”但事實上,蓋房子的人,很少不蓋東南房。所有房子東南房,也不見得有多少空閒下來。那原因就是找不著房子住的人,東南房也是好的,終於是住下了。這裡敘述著一個住東南房的主人,就是這種情緒下過活著的。

那是三間南房,而且是緊鄰著大門口的。所以最靠外的一間屋子,事實上是北方門洞內的門房。當這屋子在三十年前,這間屋子是主人的外聽差的,說文雅點,是住著司閽的吧。這間屋子,新主人閉住了那個通門洞的小門,當了一間臥室。靠裡二間屋子,是向北朝著外院的,倒有很大的幾塊玻璃窗。然而北方建築的缺點,就是朝院子的門,開在正中,而這兩間屋子,是象形的',只靠屋頂上的一根柁樑,把它分為兩間,事實上又只是一大間,不,乃是長方形的一間。新主人把這裡當了客室,書房,餐廳,甚至於廚房。因為冬天節省煤火,屋子裡放了個黑鐵煤球爐子,小家庭的伙食簡單,索性就在這煤爐子做飯了。

這是個發薪水的前夕。雖然屋子裡還有些油煙氣味,爐子上的小鍋,正中方桌上的碗筷,都已收拾乾淨。橫窗一張三屜桌子,是主人的寫文章讀書之所。桌上堆上舊一折八扣書籍,雖然錯字是很多的,主人並不依靠讀這些書來進修,這只是消遣的,錯字並無關係。而況這些書都是地攤上零碎收來的,根本也分不出個部頭。錯字也更在所不計了。

  二、有點悠然神往了

屋子正中那盞懸下來的電燈,因麻繩子扯著,拴在窗戶格子上,將燈拉在三屜桌正中,當了檯燈。燈罩子破了,主人很聰明的將它取消了,用大紙菸盒撕開了,利用紙殼的坡度,剪了個草帽式的圓罩子,裡外糊了點綠紙片兒,當了燈罩的代用品,卻也美觀而適用。主人移過來一張椅子,並用個廢了的枕頭,當著坐墊,坐著卻也柔軟而舒服,於是他找個朋友寄來的一個信封,利用它反面無字,在郵票零餘的地方,將鉛筆記著他的收入,他記得清楚,上個月只借支了一回薪水,在調整額的薪水上,還可以收到五百六十餘元。他還怕這個數目,不怎麼精確,老早了,已在報上,把那個調整薪水辦法的新聞剪了下來,放在抽屜裡。這時把那方塊兒剪報拿了出來,再參考一下,自己的計演算法,並無錯誤,明天確是可以收到五百六十餘元的薪水。其實,他這一查還是多餘的,每日在機關裡和同事計算多次,這個數字,本已是滾瓜爛熟的了。

他算過以後,不免向信封上發一點微笑。想著明天除買點糙米,以補配粉之不足,還可以買幾百斤煤球。此外,也當買點肉來解解饞。買肉以牛肉為宜,不談什麼維他命多,至少是比豬肉便宜一二元一斤。牛肉熬紅白蘿蔔加上兩枚西紅柿,就著煤爐子上開鍋的熱和勁兒一吃,就饅頭也好,泡飯吃也好,其味無窮。那有中餐味,也有西餐味。他想著有點悠然神往了,對了壁上那五寸大的日曆,不住的微笑。

  三、女人趕什麼時代

主人的太太,是個不滿二十五歲的少婦。她坐在三屜桌的旁邊,正是將一團洗染過舊的毛繩,給他們唯一的女孩子貝貝打一件外套。貝貝吃過晚飯,已經先睡了,所以他們都閒著。她結著毛繩,不時偷看丈夫的神情。丈夫笑了,她也笑了。她道:“謹之呀,你又在算你那可憐的薪水了吧?”他回過頭笑道:“可不是。上個月,幸是我叔父接濟了我一筆款子,沒有再加上虧空。明天領得了薪水,趕快搶購點物資。”他太太道:“我有份嗎?”他道:“當然哪。我胡謹之有份,你韓佩芬也有份。”佩芬抿嘴笑了,又低頭結了幾針毛線。她笑道:“現在很時行穿毛布。大概……現在的價錢不知道,在兩星期前,不過四十元一件料子,我想還不會超過一百個金圓吧?能不能給我做件毛市棉袍子?”謹之道:“棉袍子?你有呀;而且,你還有件二毛的。過這個冬天,你是不成問題的。”佩芬道:“難道我就只許有一件棉袍子嗎?你到街上去看看,多少人都穿毛布的料子。我老早就想做一件夾袍,你又沒錢。只好罷了。於今去買來做,已經嫌趕不上時代了。你發了薪水,我也不想穿綢穿緞,難道做一件布衣服你都不答應。”謹之陪笑道:“當然可以。不過再遲一個月,我就鬆動一點。棉袍子不是有了面子就行了的,還要棉花裡子再加手工呢。”佩芬道:“我要東西,你總是捱。越捱越貴。越貴也就越捱。等人家穿得不要穿了,趕不上時代的東西,我又何必穿?”謹之打了個哈哈,笑道:“趕上時代,是這樣的解釋嗎?女人趕什麼時代?只是服裝店百貨店的消費而已。”佩芬將臉子一板,把手裡結的毛繩,在脅下夾著,立刻偏過頭去,一面起身向臥室裡走,一面道:“我不和你鬥嘴勁。東西沒有買,先受一頓批評。怎麼會是服裝店百貨店的消費者?我做了多少衣服,義買了多少化妝品?”她嘀咕著走向臥室去,又轉身來,站在房門口道:“住這樣三間南房,統共一個煤球爐子,住在冰窖裡一樣,我能不穿暖和點嗎?一件舊花綢棉袍子,在家也是它,出外也是它。你就不替我想想。你不買就不買,為什麼開口傷人。我的同學,就沒有像我這樣吃苦的,你還不滿意。告訴你,嫁了你這樣的小公務員,總算我是前輩子修的!”說著,撲通一聲,將房門關閉了。震得屋樑上的灰塵向下落,胡先生這盞麻繩拴著的檯燈,也來個燈影搖紅的姿態。謹之淡然笑了一笑,取過桌上一冊一折八扣書來看。正好這是一本《兩當軒集》,他翻著那頁“全家都在西風裡,九月衣裳未剪裁。”的詩句,低聲唸了一遍,真也覺得黃仲則這個詩人,不與自己合而為一,就只管把詩看了下去。他忘了太太,也忘了太太的發怒。

  四、我這叫自找麻煩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太太又來了。她在桌上看了看,又把小桌上的抽屜,扯開來看看。因為正中那個抽屜,是胡先生看書的身體抵住了的,她板著臉說句讓開,扯開抽屜來,撞上胡先生胸脯一下。但她也不管,看到裡面有盒八等牌的紙菸,她抽出了一支,摸著桌上的火柴盒,擦了一根,將煙點了,啪的一聲,把火柴盒扔在桌上,她又走了,接著把臥室門又關上了。她這回關得沒有上次重,而且也沒掛上門拴,胡謹之才曉得她是出來找紙菸吸的。然而,她平常是不吸紙菸的,只有極苦悶的時候,她才吸半支菸,這當然不是苦悶,而是憤怒了。引起了太太極大的憤怒,這是胡先生所未曾料到的。他的詩興,也就像潘大遇到催租吏一樣,冰消瓦解,不能再把《兩當軒集》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