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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街,通往西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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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沒有了,西街在我的夢裡……

一條街,通往西邊散文

它是這座山城裡最小的一條街,最大的一條巷,總共才兩百餘米。老街在城西,走向也是通往西邊。石板路呈十度左右往下去,中間折著些不起眼的細巷,走到三分之二的地方有一座很短的風雨橋,過橋就到了城隍廟,小岔路便沿城隍廟向兩邊分開,而西街又以同樣坡度,再朝上繼續向前伸延去。再遠處接近城牆的地方,就是這裡人通稱的“西門外”,往前走就出城了。

你難以想象,在這個偏遠的小地方,會有如此規模巨集大的廟宇。那條岔路左邊部分,廟宇的主體輪廓還儲存完好,解放後用作糧食局的倉庫。右邊部分整改比較大,那時糧食供應是天大的事,糧食加工和營業瓜分一些後,旁邊辦了縣幼兒園,再過去也就是最大的一塊地盤,成了國小校址。

從西街口進去三十米右邊有一條細巷子,巷子很幽靜,兩邊是高牆,走到頭便是外婆家了。雕著花窗的二層木樓,舅舅他們都住在下層,樓上基本上空置著。我一去就把那裡佔領了。生活很清苦,可外婆總是眯著眼笑。一邊看著她把銅質的水菸袋倒騰來倒騰去,一邊聽外婆講那些民間的故事。有時盡講嚇人的故事,免得我老纏著她做不了事。聽完後害怕睡覺,我把頭蒙在鋪蓋裡,一會兒又把頭露出來,故意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看究竟有什麼。外婆喜歡穿自己做的布,說自己織的布結實軟和,又節省了生活開支。舅舅他們都睡了,我也睡了,外婆的紡車還在“嗡嗡”地唱著,好像她還在跟我說著什麼似的,聽著聽著便進入了夢鄉。

舅娘是舅舅離婚後再娶的,對外婆不好,母親隔些天總要過去跟她吵架,還跟原來的舅娘像姐妹一樣親密。外婆說“么,你別管那麼多”,可母親偏要管。小孩子不懂事,我還是把那裡當成了自由王國。表哥要做事,不能陪我玩,舅娘也不管我,但從來沒對我垮臉,一個人想怎樣就怎樣。母親喊我回去,可我就覺得比家裡好,賴著不走。外婆家門前有條溪溝,白天去摸魚兒,抓到小泥鰍就一口吞下,大人們說吞活泥鰍力氣大。那年出差被人跟蹤,在僻靜處三個小夥子一起圍上來,雖然多年沒打架了,身體也開始消瘦,但一點沒膽怯,我憑藉老底子且戰且退,保全了公款還毫髮未傷。

念國小了,本來有條大路通往學校,但我總要走西街去上學。西街的大人們都認得我,老有人倚在門口招呼:毛兒,上學去啊。或者逗我幾句。腳踏著那高低不平的石板路,發出清晰的樂聲,樂聲越來越響亮,童年從這裡一步步走向青春。放學後經常就直接去外婆家了。坎下有個城郊公社的院壩,晚間,小孩子都在那裡鬧。我玩累了,便躺在軟軟的谷堆上,望著漫天的星星,無邊無際地亂想。那時一半時間都停電,玩飽了,才在油燈下做完作業,睡下後,數完街坊們一家家關門閉戶的.吱呀聲;夜已深,而外婆的紡車仍在唱著……

自從外婆一走,我的童年也沒有了。

前年去杭州,專門遊了蘇堤,我一個人不斷地走,心裡想著那幅畫面,要定位那個地方。離景牌亭應該不是太遠,早春的西湖,晨曦初露,柳煙飄渺。年輕英俊的高叔叔,脖子上繞著條圍巾,他身後的湖水更加沉靜。年輕時在高叔叔家一見到這張照片,便留下深刻的印象。後來,他把那張黑白照片給了我。

在省城也是西邊的一條老街,拐進那道曲曲折折的巷子,街沿有個石梯的地方就是高叔叔的家了,巴掌大的院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條。曾經,我把那裡當成了自己的家。記得那天去吃晚飯,高叔叔準備了豐盛的菜餚。我正式告訴他,說自己定下了婚事,她是一個湘西姑娘。高叔叔的女兒小惠已參加工作了,她埋著頭扒飯,一聲不吭。高叔叔抿了一小口酒,也半天沒作聲。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與高叔叔見一面後我們再無聯絡。又過幾年,我處理完人生一件大事後,便去了外地,許多人都不知道我去了哪裡,在幹什麼。聽說我的大學主課老師在打聽,我並未迴應。等我完成自己的救贖,再次去高叔叔家,說他家已搬走了,人也已離世。去看望老師,老師也不在了。我把自己關在屋裡,兩天兩夜沒出門。第三天,爬上嶽麓山最高峰,我放肆地對著天空狂吼,直到嗓子嘶啞。

那個多事之秋,身心疲憊的我,捨棄所謂的前程,一個人孤獨地遠行。沒多想,自然而然地就往西邊的方向一直走。不知去哪裡,卻無半點遲疑;越走越高,幾乎要觸控到天上的白雲。心慢慢寧靜下來,所有的雜念都逃遁了。許多人在尋找我,但沒有一個人知道行蹤。

幾個月後,為了親人,我決定返回。那天傍晚回到家時,我剛要敲門,母親已把門開啟。“我和你爸都等著你呢,吃飯吧。”她很平靜地說,就像平時我下班回家一樣。我一路風塵地趕回來,越迴歸原點越心事重重,根本沒想到那天正是母親的生日。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麼巧,兒子和母親可能真的存在心靈感應。我曾想永遠和原來的一切告別,不再回去。也曾打聽到一些情況,我能獲得通過,可以去世界更西的西方,許多人好好的還要想方設法投奔那裡。孩子尚小,一天天老去的父母也需要我留下來,我必須堅持。雖然前面佈滿荊棘,我決定勇敢面對,不再逃避。

回來途中歇在巫縣,碼頭船笛嗚嗚地鳴叫,腳下江水嘩啦啦地奔流不息,清冷的月光給江面鋪上一層銀碎。想起家鄉那條小河,每當內心的煩憂無人傾敘,我就一個人躺在河灘的草坪裡,聽著流水聲,在內心和它對話。草根下透出濃濃的泥腥味,我聞著聞著便睡去了。醒來時,發覺眼角總是溼溼的。懷想歷歷往事,一種莫名的情緒暗暗湧動——

那年的月光照著,照著

白晝比黑夜更黑的日子

黎明遭黎明叛節

歲月流放了歲月

提著15瓦的燈籠

河流哭喊著追趕河流

客輪在三峽驚濤駭浪中前行,我站在船頭感受著一幅幅壯觀的場面。船員在身後呼喊進艙,我全然不顧,任由浪花濺溼周身。到宜昌,滾滾長江變得寬闊平坦,下碼頭後我躍入江水,向遠處游去,看似平靜的江水顯露出雄性的力量,這時才真正感受到自己在塵世間是多麼渺小啊。

有一天突然發現,女兒站在面前與我等高,一種失落感隱隱襲來,我為什麼要這麼快把她養大?女兒大了,終究要飛向遠方。不多久,我決定回到湘西的大山裡。我朝著對面的山崖一聲高喊“哎——”,回聲立即從四方傳來,在我這裡打了個結,然後又向遠處蕩去。

我夢中的風箏常擱淺於西街的上空。

走出西街,西門外斷裂的城牆廢墟上長滿荒草;兒時,與小夥伴們在那裡爬上爬下。快吃晚飯時,玩伴們都回家去了,我還坐在土牆上,給傍晚留下一個少年孤獨的剪影。望著更西的西邊,夕陽漸漸沉下山去,淚水不由自主地滾落下來,我用手背去揩拭眼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現在,每當我看見落日,就會想起那些逝去的美好,心裡說不出是傷感還是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