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春天的雨。空氣都是溼的，還有點粘，有點澀。但幾口呼吸過後，就滑暢了。
又多吸幾口。還很深。
覺得自己在做一件使自己變得貪婪的事。
在這場雨之前，我感覺一個春天，山地都在乾冷、荒寂中，顯出那種不死不活的樣子。想，有這樣的心情，和我在一個半死不活的企業有關聯吧。十年前的春天，我來到這裡。那時想過，十年後會是這樣嗎？說真話，那時還真想過。但在想象中的十年後，不是這個樣子。雖然那個樣子並不清晰，但不是眼前這個樣子。即便是想象中要經過的每一年，也不是經過中的樣子。
現在，這個樣子，真不是個樣子。
但事實是，十年裡，這個企業一直是這個樣子。半死不活，非死非活。不救不活，救了，還是不活。
企業現在的.這個樣子，很難看。也懶得再去說。
人對已經失望的東西，都會懶得去說。能說什麼呢？說那種欺騙自己的話，欺騙他人的話。不會了。我過不了自己的良心這一關。好在，心還在跳，它還有些許溫暖的動靜。這微弱的動靜，在告訴我，人間，還有這之外的某些美好。美好是一種不被剝奪的存在。
比如這雨。還是說說這雨吧。
它就是諸多美好中的一種。看在眼中，想在心裡。
它也不被剝奪。
把手伸出了廊簷。雨點打在手心上，手背上。雨是絲涼的。絲涼，是說雨線很細，雨點很小。那種感覺，像是一隻伸在廊簷外的手，在接受撫摸。被撫摸也是一種美好。
很輕，很柔的那種。像夢裡，曾經伸過來的一隻手。不被拒絕的手。
換一隻手。雨點還是打在手心上，手背上。
仍是絲涼的。很細，很柔。也像是在被撫摸。
人在春天裡，會莫名地想念遠方。想念遠方的遠。想念在遠方的遠中的人，和事。還有記憶。想念不在身邊的親人。也想念那些熟悉的，或是陌生的，遠走天堂的人。
想在這細雨中問一聲：你好嗎？
再問一聲：你們好嗎？
山在我對面是寂寞的。山後邊，灰濛濛鋪著雲氣的天空也是寂寞的。就連近前的一棵懸鈴木，它枝頭上掛著的，還未被季節或風吹落的鈴果，也是寂寞的。它們因寂寞而無知，又在無知中飽滿著，寂寞。
心中也像是寂寞的。
細細的雨點就在靜默中敲打著，這寂寞。它努力著，試圖不停地敲響點什麼。
它能敲響點什麼呢？它有耐心，就讓它敲吧。
又有什麼能被它敲響呢？
人在春天裡，就會止不住這些紛亂的念頭。它像是要生長一般，就在心裡冒出來。
雨在天上，下來。再想想，它不也是在冒出來嗎。
只是盛下雨的那顆心，跳在人的感覺之外。
雨也該有心吧。
想是這樣。在這個世界上，一切有心的事物，都在暗暗地跳動著。有那麼一刻，我覺得——呼吸裡充滿了這種跳動的聲音。
這都像是聽到呼喚了。
人在春天裡，總是不斷地在聽到這樣那樣的呼喚。夢裡都是細細的呼喊聲。
就是這雨中，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