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有這樣，一個人靜享窗外的風景。
遠處的白兆山，只留下一個灰濛濛的影子。稻田裡的莊稼，青一塊黃一塊的，一律低頭彎腰。樹葉子像火燎過一樣，蔫蔫的，沒精打采。池塘裡的水乾瘦了身段，空留殘荷無力地站在泥肩上……
秋上心頭，總有一絲莫名的惆悵！
目光收回的剎那，眼球被牆角那片鬱鬱蔥蔥的綠和一串一串的紫深深地吸引——啊，娥眉豆！
在一片枯黃的秋色中，這春天般生機盎然的娥眉豆，讓我忍不住快步下樓，像見一位久別重逢的親人！
記得清明前後，無意間發現一箇舊瓶子裡殘存著幾粒娥眉豆的種子，可能還是母親在世時留在那兒的，多年沒動，也忘記了它的存在。
學校院牆一角有塊空地，我就隨意挖了幾鍬，信手把它埋在那兒，再沒有去理它。沒想到一個暑假不見，她竟出脫得如此楚楚動人！
瞧，那一條條綠色的藤蔓四散鋪開，踩在那些野蒿矮樹肩頭，爬到院牆上，如爬山虎一般。那桃形的葉子，挨挨擠擠、層層疊疊，形成一道綠色的屏障。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串串紫色的娥眉豆花兒，像一隻只棲於藤葉間的小蛺蝶，微風拂過，花瓣顫動，彷彿振翅欲飛。還有那一爪一爪的豆莢，如月牙，似皁角，更像一角彎眉兒。是的，就像古代宮娥的一彎眉，越看越像，難怪人們叫它“娥眉豆”！
娥眉豆還有“扁豆”、“沿籬豆”、“小刀豆”等稱謂，十幾個品種。我們這裡鄉間常見的是開白花和紫色花的兩種。這些屬於鄉村的花兒，總能勾起無限的鄉愁！
老妻書至勸還家，細數江鄉樂事賒。
彭澤鯉魚無錫酒，宣州栗子霍山茶。
牽蘿已補床頭漏，扁豆猶開屋角花。
舊布衣裳新米粥，為誰留滯在天涯。
清人方南塘遊宦天涯，秋日接妻來信，說到家中老屋外的娥眉豆還在開花，思鄉之情，油然而生！
沐浴著夕陽的餘暉，嗅著娥眉豆淡淡的花香，陣陣秋蟲的'耳語，把藏在娥眉豆裡的記憶，一下子喚醒——
兒時，土磚黑瓦的老屋，房前的籬笆，屋後的矮牆，總有些藤蔓纏繞著。先是豇豆、絲瓜打頭，接著葫蘆、南瓜亮相，它們還未謝幕，娥眉豆又粉墨登場了……
“憔悴牽牛病雨些，凋零木槿怯風斜。道邊籬落聊遮眼，白白紅紅扁豆花。”宋人楊萬里的《秋花》，道盡了秋風秋雨裡娥眉豆花的獨特風情。秋意漸深，草木凋零，唯有娥眉豆仍不知疲倦地花開花落。一簇簇白花，一串串紫花，像一隻只飛娥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絮叨著她們的心思。前面的花謝了，結了豆莢，後面的花又開起來，一直開到深秋。花開個沒完沒了，豆莢結個沒完沒了……
母親的手，輕靈地在豆莢上一抹，一把娥眉豆就裝進了竹簍。
母親將娥眉豆邊緣的經絡去掉，洗淨後加幾個紅辣椒一炒，一盤紅綠相間的辣椒炒娥眉豆就上桌了，看著就讓人眼饞！夾一筷子入口，軟乎乎的，還有一股青氣。我大叫“不好吃”，父親卻吃得津津有味!
現在想想，大概是小孩子味覺過於敏感，對於氣味太重的東西一般都不大喜歡。
那時採摘的娥眉豆，多得吃都吃不完。母親便挑選那些不老不嫩的娥眉豆清洗乾淨了，加上些紅辣椒絲和蒜子，撒上適量的鹽醃製起來，用罈子封好，待缺菜時再拿出來食用。
醃製的娥眉豆，沒有那股青氣，入口微酸，加上點麻油，吃起來香脆爽口，食慾大增。當然，要是像過年時那樣，加點瘦肉末一炒，更是酸脆滑爽！
讀高中那幾年，娥眉豆是我的主打菜。
那時父親已經去世了，我和母親相依為命。年過半百的母親，靠種幾畝薄田供我上學，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能讀書已屬不易，生活上我不可能再有什麼奢望。
母親醃製了很多鹹菜，黴豆腐、黴醬豆、白花菜、豇豆、雞頭苞梗、娥眉豆……
每次回家，我都要帶上一袋米，幾瓶醃菜，一個星期的生活就有了著落。
在這些醃菜中，娥眉豆既耐存放，又爽口。母親醃製的娥眉豆還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我特別愛吃！所以時至今日，每當看到娥眉豆，我就會想起母親的味道……
“蛐蛐”，耳畔是秋蟲的呢喃。夕陽的餘暉裡，靜靜的娥眉豆花兒仍紫紫的開著。一爪一爪的豆莢，像一個個乖巧的孩子，靜靜地立在母親身旁。一如此刻的我，靜靜地站在結滿相思的娥眉豆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