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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四川小嬸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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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四川小嬸嬸姓郭名明秀。她雖然是我的嬸嬸,但只比我大六歲,我們在一起鬧的時候,我感覺她不是我的嬸嬸,而是我的同齡人,而幹起活兒來,或者在一些人情世故上,她卻又像我的長輩,總是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指點我該怎麼幹。

我的四川小嬸嬸散文

二十八年前的一天,十一歲的我放學回家,看到鄰居三奶奶家多了幾個侉子陌生人。其中一個穿粉色襯衫的女孩,瘦瘦弱弱的,梳著兩條細細的辮子,一臉稚氣。看著我中午吃飯用了個很小的碗,就笑著驚呼道:“哇!你們看她那個碗!”

聽奶奶說,那是給我鎖林叔說的媳婦。

三爺爺早早去世了,三奶奶一個寡婦領著三男二女過日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沒有置下什麼家產,住的五間土石結構的瓦房還是土改時沒收的地主家的。我們的村子又是個幹活兒需要出力的小山村。這樣,在那個說媳婦普遍困難的年代,三奶奶家的三個兒子中,除了過繼出去的老二早早娶上媳婦外,老大和老三遲遲沒人上門說媳婦。一轉眼,老大鎖林叔已經三十出頭,老三鎖生叔也已經二十六了。

就在三奶奶六十四歲,得胃癌晚期,快要去世的時候,有人從四川帶來了我這個四川小嬸嬸。當時的明秀嬸才十七歲。還是個瘦弱,沒發育好的黃毛丫頭。

面對三十多歲的鎖林叔,明秀嬸說啥也不願嫁給他,家裡只有退而求其次讓她嫁給了老三鎖生叔。

後來我們才從明秀嬸口裡知道了。帶她來的那個被她叫做“哥哥”的高個子男人是她的入贅姐夫。

原來,家裡給她說了個物件,她沒看上。她姐夫就哄她說帶她給她找個好婆家。就這樣,他姐夫通過認識的河南媳婦販子把她帶到了河南,把她與其說嫁給還不如說賣給了我鎖生叔。她那個姐夫要了鎖生叔家幾千元錢就回去了。

懵懵懂懂的明秀嬸被我鎖生叔哄著上了床,後來,奶奶母親她們幫著選了個日子,把明秀嬸領進我家房子裡,作娶親狀,給她“上了頭”。就這樣,還是十七歲小姑娘的明秀嬸就成了這個小山村的小媳婦。

明秀嬸跟鎖生叔同居不久就懷孕了,懷孕後的明秀嬸,像被施過肥的莊稼一樣,身體各部位在急速地膨脹。她的臉也由原來的黑瘦粗糙變得明亮光滑,甚至也顯現了些粉白。

明秀嬸懷孕八個月生下了她的第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只活了三天就死了。痛失愛子的悲痛引起她強烈的想家、想媽的情愫。她撲在我奶奶的懷裡,叫著“大娘”,一聲聲地訴說著自己的不幸。她說她多麼想回家呀!可是我鎖生叔不讓她回去,她一個人也沒錢,也不知道路,她說都是她那個混賬姐夫騙了她,把她賣到這麼個山溝裡,讓她連家也回不去,連爸媽也見不著。

生完第一個孩子的明秀嬸,開始從各方面顯現出她的美麗來。個子又竄了數釐米,已達一米六五左右。身材逐漸豐腴,平整的臉龐,明淨的額頭,面板是那種健康的紅裡透著點粉白,大眼睛,薄眼皮。一笑,兩個酒窩淺淺地盪漾,那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也從那略微厚一點的嘴脣裡顯露出來,整張臉看起來生動而俏皮。

人們都說,鎖生叔真有福氣,討得這麼漂亮的老婆。也是啊,相比於明秀嬸的美麗,鎖生叔就顯得猥瑣了很多。

一米六出頭的個子,缺少一個男人應有的偉岸,一副黑不溜秋的.面孔上,總是布著一股呆板的死氣沉沉,眼睛小,卻總是斜斜的,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

明秀嬸不光長相漂亮,而且心靈手巧。當初,當她知道自己這輩子就得在這個小山村生活時,她就開始用心跟街坊鄰居學做各種各樣的女紅和農活兒。

她幾乎不用人教,只要有人在那兒做針線,她往邊一站,看一遍,就心領神會了,回到家就拿剪子布頭自己做了起來。記得,不久她就會跟村裡的女人一樣會納鞋底了。一雙鞋底從開始糊袼褙到拿到手裡一針一針地納,那是個極繁瑣的過程。但是她只問過我奶奶過程,就自己一步步做下來了。而且我奶奶和母親都說她出手不凡,一開始納出來的鞋底就陣腳綿密,底面平整。她納出來的鞋墊,不光底面平整,上面的圖案也是形態逼真,栩栩如生。那小鳥就像要隨時飛走一樣,那小魚也像會游出來一樣。

她很快就學會了用肩膀挑起水桶到井臺上打水。地裡的農活兒,也是一看就會,而且做得十分精細,就連土生土長的我母親也自嘆弗如。

明秀嬸的第一個兒子夭折後不久,她就又懷孕了。這次生的是個女兒,可是卻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明秀嬸小心養育到她七個月,就夭折了。

不久,明秀嬸再次懷孕,這次又是個女兒,就是她現在的女兒雅婷。

用母親的話說,明秀嬸有一雙“神手”。鎖生叔出去打工了,她一個人在家又帶孩子又種地,還養著豬雞,像所有的農村女人一樣,一樣活兒不少。但是,別的女人都有公公婆婆幫忙,唯獨她沒有。她下地的時候,就帶著雅婷,她幹活兒,讓雅婷在一邊玩。要是雅婷睡著了,就把雅婷鎖在屋子裡。我和母親動不動就因聽見雅婷在屋裡哭,到她幹活兒的地裡喊她。

雅婷三歲時,明秀嬸又懷孕了,因為當時的農村政策是第一胎是女孩的,可以生第二胎,但有女方和第一胎女孩的年齡限制,要是女方的年齡不到三十歲或者女孩不到八歲,就不能辦準生證,沒有準生證就是違反計劃生育。

明秀嬸懷孕後不久,就是村裡例行孕檢的日子,一旦被孕檢出來,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拿出數目不菲的罰款來,一是馬上做掉孩子。這兩條明秀嬸都做不到,情急之下就跟鎖生叔帶著雅婷跑往四川她孃家去了。

他們這一跑,讓鎖生叔的姐姐哥哥們家裡遭了殃,被鄉里和村裡抓計劃生育的人員拆房子,裝麥子的,這是後話。

一年後,明秀嬸一家回來了,回來的明秀嬸並沒有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帶回來一個兒子。據說,是因為一路顛簸,兒子生下來就死了。

繼這個兒子後,明秀嬸又數次懷孕,都因是女孩做掉了。她曾跟我們說:“這輩子一定要生出個兒子來,不生出個兒子來就一直生。”

後來,醫生說她不能再做孩子了,她因多次刮宮,子宮壁已經很薄了。

那一年,又懷了孕的明秀嬸,滿懷希望地盼著這是個兒子,結果,生下來還是個女兒,為了要兒子,這個女兒只好連夜送人了。

不生出兒子誓不罷休的明秀嬸終於還是生了個兒子,就是她現在的兒子亞冰。

亞冰小時候,正是小村風行打麻將牌的時候,她就一隻手摟了兒子,一隻手譁裡嘩啦地搓麻將。

明秀嬸生性樂觀,不管生活如何不如意,有多少波折或困難,她都是一副開心的樣子,我幾乎沒見過她愁眉苦臉過。

那幾年,村裡動不動就讓去做“義務工”:修路、修水庫、到山坡上開墾梯田。由於父親常年不在家,我雖然稍大了點,卻也幹不動那些石頭活兒。母親常常愁得不知怎麼好,明秀嬸就安慰母親:“車到山前必有路,別怕,到時候總會有辦法的。”

那時,已經在村裡的國小教書的我,每到節假日就去幹我們家的“義務工”。那些活兒不是一個人能做得了的,必須兩個以上的人合作才能做得了,明秀嬸就常常自覺地跟我合作。

面對那些土堆、石塊,我手握那把鐵釺常常笨拙地鏟著,不消一會兒就累得氣喘吁吁的,明秀嬸常常很體諒地讓我幫著乾點輕鬆點的撿小石塊之類的活兒。給公路或者梯田砌岸時,我常常笨手笨腳地不知怎麼用力跟明秀嬸抬石塊。這些石頭活兒本來就不是女人乾的,別家都是男人在幹,但聰明的明秀嬸總能找到比較輕巧的辦法來,使得那笨重的、在我手裡一點也不聽話的石塊,到她手裡就變得乖乖地聽話了。到最後,我們一點也不比那些男人幹得速度慢、質量也不差。人們就又開始議論我明秀嬸的神奇了。

現在,明秀嬸的女兒的女兒已經三歲了,她早已榮升為姥姥了,榮升為姥姥的明秀嬸,卻依然沒改她一貫的活潑、好玩的天性。她的身上還總是充滿著一股生機勃勃的朝氣。農活兒之餘,她就跟村裡的同齡媳婦玩牌、打麻將。

我常常想起明秀嬸的這半生。

她當初才是個十七歲的青蔥女孩,卻身不由己地遠嫁他鄉,跟了個各方面都不出色、近三十歲了還沒娶上媳婦的男人,她心裡該是怎樣的失落。接著,又在生兒育女上,受了無數罪,吃了不少苦頭,受了不少打擊。可她從來都沒有因打擊而讓自己萎靡多久,都是很快就振作起來。讓自己恢復到正常的生活中。

我從我的四川小嬸嬸身上,不由感慨一個人不管生活給予她的是什麼,只要笑著,再坎坷的人生,再不公的命運,也一樣可以綻放它蓬勃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