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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與死優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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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農曆十一月初八,在縣醫院婦產科手術室的門口,嚴志綱和李佳欣老兩口焦急地等在那裡——他們的兒媳婦要生孩子了。兒媳婦已經被推進手術室好長時間了,還沒有音信,他們這個著急啊!

生與死優美散文

兒子嚴平更是火急火燎的,一會兒都坐不住,時不時地問李佳欣:“媽媽,不會有事吧?”

李佳欣心裡也著急,但是還要穩定兒子的情緒:“沒事,現在條件好了。又在縣醫院,有那麼多醫生在呢,不會有事的。當年你出生的時候,就找了村裡的接生婆,也沒事。”

嚴志綱聽見此話,讓他想起嚴平出生時的情景來。時間過得真快啊,這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現如今他就要當爺爺了,人不老才怪呢!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人越歲數大,對生命就越看重。他們對家裡這個即將問世的小生命竟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敬畏感——是對生命的敬畏。這或許是因為血脈傳承?也或許是太過於期待?

嚴志綱現在真體會出當年嚴平出生時爺爺的激動心情了,他老人家可見的是重孫啊!如今,嚴平的孩子出生了,抱回老家讓娘看看,娘也肯定會開心得合不攏嘴。嚴志綱胡亂地想了很多,產房裡還是沒有訊息傳出來。

李佳欣坐一會兒,站一會兒,又翻騰一會兒包袱,檢查是不是把嬰兒用的物品帶齊了。 總之,也明顯焦慮不安。

嚴平很少再說話,看得出他在努力剋制緊張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地滴答著往前走。

從下午已經到晚上了,還是沒有音信。再這樣下去,人就要崩潰了!

突然,產房的門開了。

一個護士從裡面走出來。

李佳欣、嚴志綱、嚴平三人不約而同地圍上護士去。

“孩子有些不好生。你們看是不是剖腹產?如果同意剖腹產,家屬就在單子上簽字。”護士以一種見慣了的職業口吻說。

“那就剖腹產吧,要確保大人孩子的安全。”李佳欣特別堅決地說。

嚴平點頭。

“爭取一下兒媳婦的意見吧。”嚴志綱提醒說。

“她同意了。”護士從產房轉了一圈回覆說。

嚴平很鄭重地在護士遞過來的單子上籤了字。

十幾分鍾之後,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從產房裡傳出來。

“孩子生出來了,是個兒子。手術很成功,你們不用擔心,醫生正在給產婦縫合傷口。很快孩子就推出來了,家屬趕緊準備準備。”護士開啟產房的門報信說。

李佳欣和嚴志綱不約而同地舒了一口氣。

嚴平滿臉都是激動和喜悅。

李佳欣在病房裡盯著剛出生被包裹得只露出小臉的小孫子,心裡那個憐愛哪,真是沒辦法用語言形容。這就是嚴家未來的希望啊。

“病房怎麼不暖和啊?”嚴志綱突然意識到,“這麼嬌嫩的小生命,凍著了怎麼辦呢?”

嚴志綱趕緊找來護士詢問。

“醫院的鍋爐燒得不是太好,暖氣一直不太熱,這個沒辦法。”護士無可奈何地說。

“那咱們把孩子帶回家去吧,家裡暖和,照顧又方便。”李佳欣和嚴志綱商量。

“那得跟孩子他媽商量。”嚴志綱考慮得還是周全。

兒媳婦沒有意見。她做了剖腹產手術,還需要人照顧,不能親自照顧孩子。再說,老人也是為孩子好。

於是,就這樣定下了:李佳欣和嚴志綱老倆把小孫子抱回家。嚴平留在醫院照顧媳婦,直到出院。

嚴家添了個小生命,這下子嚴志綱和李佳欣可忙了。他們整晚上連眼都不合去照顧小孫子,一會兒餵奶,一會兒換尿布……竟比當年自己當爸爸媽媽時還用心,還認真。

他們忙碌著,也快樂著。

然而也就過了二十多天,一個不幸的訊息降臨到他們頭上。

“哥,你和嫂子趕緊回村來吧。娘病得厲害,怕是時間不多了。”嚴志琴打來的電話,打亂了嚴志綱一家添丁的喜慶氣氛。

嚴志綱的神情緊張起來。

“怎麼啦?”李佳欣見嚴志綱的臉色都變了,預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了。

“志琴打電話說娘快不行了,咱們得趕緊回去。”嚴志綱說著就去穿棉大衣。

“那孩子……嚴平媳婦還在月子裡……”李佳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說話有些不完整了。

“咱們趕緊回去。讓嚴平給他丈母孃去信,請她丈母孃過來照顧幾天。”嚴志綱說話很快,動作也很快,說完就去院裡推摩托車了。

李佳欣到兒子媳婦的房裡簡單解釋了幾句,並交代了兒媳婦怎麼照顧孩子,就趕緊拿了棉襖、圍巾,一邊走一邊穿戴,出了街門。這時候,嚴志綱已經推著摩托車在門口等著了。

“媽媽,天快黑了。你們千萬路上當心啊!”嚴平追出街門說。

李佳欣上了摩托車後座,嚴志綱立刻開動了摩托車。他們沒有顧上給嚴平回話。

太陽快要落山了。

在通往北峪口村的路上,嚴志綱騎摩托車帶著李佳欣迎著太陽落下的方向而去。寒冬臘月的風本來就冷得厲害,別說騎在摩托車上的滋味了。可是,嚴志綱和李佳欣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有一個念頭:快,快一點兒回老家去。

嚴志綱和李佳欣風塵僕僕回到北峪口的家時,天已經大黑,人家屋裡都亮燈了。

“哥,嫂,你們終於回來了。”嚴志琴見哥嫂回來,聲音帶著哭音說。

嚴志琴就在北峪口村結婚,離得最近,她回孃家是最快的。其次是嚴志惠,她的孩子小,人多害怕,不在屋裡待,她們到別地兒去了。

屋子裡除了嚴志綱他爹和劉擴子醫生外,還有嚴志琴的丈夫、嚴志綱的大表弟張月、福生叔、福生嬸子等六七個人。因為屋子本來就小,這麼多人聚在屋裡都快沒有下腳地兒了。 他們見嚴志綱和李佳欣回來,讓開路,好讓他倆到炕跟前。

嚴志綱和李佳欣看到娘正躺在炕上輸液,身上蓋著被子,一動不動。

“娘!”嚴志綱喊。

“娘!”李佳欣也喊了一聲。

但是,娘只在鼻子裡哼哼了兩聲。

“劉醫生,我娘她?”嚴志綱著急地問。

“你總算回來了,咱們外面說。”劉醫生說著先出了屋子。

嚴志綱和李佳欣跟了出去。

嚴志琴和丈夫隨後也跟到院子裡。

“你孃的病不樂觀,現在臟器都衰竭了,怕撐不了幾天了,你們準備後事吧。”劉醫生對嚴志綱說。

“轉到大醫院去行不?”李佳欣唯一一個念頭就是怎麼挽救婆婆的性命。

“就擔心路上一顛簸,更不好。你們剛才看到她的情況了,我給她輸液也是延長一點兒時間,真沒什麼法子了。”劉醫生說。

“怎麼突然就這樣子了?”李佳欣問。

“天氣一變冷,對老年人就是難關了。你娘這麼多年的`病,肺已經腫大,呼吸很困難了。這冬天,對她太不利……”劉擴子解釋說。

其實不用多說了。孃的情況已經擺在那裡,不得不接受事實了。

劉醫生走了。

嚴志綱和家人商量下來的事情該怎麼辦。

娘危在旦夕,說不上什麼時候就……得開始準備她的後事了。

“得趕緊派人通知志憲,讓他回來見娘最後一面。”嚴志綱說。嚴志憲在千里之外上班,打電話沒有聯絡上,必須讓人連夜去找他才行。

“還得趕緊請族裡管事的來,下來需要怎麼做得有人指揮。”

“還有……”嚴志綱的大腦過了一個事又一個事。大傢伙也都開始分頭去做。

嚴家整個忙亂起來。

只有嚴春生始終守在尤煥雯旁邊坐著,一動不動。一起生活了五六十年的老伴就要離他而去,他幾乎失去感覺了。

尤煥雯在炕上躺著,氣若游絲,讓人看著心都懸到嗓子眼上。

嚴志綱、李佳欣、嚴志琴等人晚上一直守在娘身邊,不但心懸著,眼睛都不敢眨,恐怕眨眼的功夫娘過去了。

一晚上這樣過去了。

尤煥雯儘管氣若游絲,但是還有一口氣。

這樣的狀態又持續了一天。

“她在等人。”嚴家老輩子說。

二兒子嚴志憲回來了啊。

“小重孫子!”嚴志綱想起來,嚴家新添的小生命老人家還沒有見到呢。怎麼也不能讓老人家帶著遺憾離開。

“孩子太小,這麼冷的天,把孩子從縣城弄回老家來再給弄生病了……還是顧孩子吧。”好幾個人都提出了反對意見。

“那趕緊給孩子拍張照片,看看照片也行啊!”

當嚴平急急忙忙把孩子的照片遞到嚴志綱手裡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嚴志綱立刻拿給娘看。

說也奇怪,兩天來都在昏迷狀態的娘竟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也睜開了眼,似乎久睡甦醒一般。

“娘!”嚴志綱驚喜地叫道。

“娘!”李佳欣、嚴志琴也都叫出聲來。

“娘,這是你重孫子的照片,你看看。”嚴志綱把照片拿在孃的眼前,好讓她看清楚。

“孩子好不好啊?”

“好。”娘竟然囫圇地說出聲來。

大家驚喜。

嚴志綱趕緊問娘有什麼話要留下。

娘卻不說話了。

嚴志綱問娘是不是還想誰?

嚴志綱說了家裡人一大堆名字,娘開始沒有什麼反應。等提到嚴安時,她的嘴動了動。 嚴志綱趕緊把耳朵湊到娘嘴邊,聽清楚了!娘竟微弱地說了一聲“能回來啊?”

嚴志綱差點哭出來。老人家臨終竟然還惦記著遠在外地的孫女嚴安,難道就是為了等孫女她才久久不嚥下最後一口氣麼?

“娘,你別惦記著她了,她太遠,怕趕不回來了。”嚴志綱湊近娘說,他看到娘被最後一口氣已經憋得太痛苦了,不得不以實相告。

娘不再說話了,但是眼睛一直睜著。

“娘,你還有什麼想交代的?”李佳欣急促地問。

尤煥雯的眼睛看著李佳欣,似乎有很多話,但又一句也說不出來。

孃的臉因為呼吸困難憋得越來越難看了,就差嚥氣了。身邊圍著的兒女似乎一個個也都呼吸困難——大家都在替老人家緊張難受哇。

“剛才娘不是清醒了,還說話了嗎?”嚴志惠先抽泣起來,她不明白娘怎麼這麼快就不行了。

“剛才是迴光返照。”福生叔說。

“娘,你放心走吧。”嚴志綱說,他實在看不下娘難受的樣子了。

“娘,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嗎?”嚴志琴問,極力用手捂著嘴控制著自己不哭出聲音來。

尤煥雯用眼睛看了大家一遍,長長地撥出一口氣,隨即把眼睛閉上了。她的眼角處有一滴眼淚流了出來。

“娘!”

“娘!”

“娘——”

幾個人同時叫,但是娘再也沒有反應了。

屋子裡驟然爆發出聲嘶力竭的哭聲。

嚴志琴沒哭幾聲就暈了過去。

尤煥雯走了,農曆十二月十二,在眼看就要迎來新年時,她走了。她永遠不再為生活發愁了,也永遠不再受病痛折磨了。她七十二年的人生在這樣一個漆黑的夜晚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