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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青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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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31日,星期六,天氣晴好。

插青抒情散文

我、大姐、大姐夫去給祖墳插青,父親也一同前去,他說他要到爺爺、奶奶,還有我母親的墳前看看。所謂“插青”,就是在清明節前後給已亡3年以上的老墳掃墓稱插青,亦可稱“飄墳”。4月4日才是清明節,按照本地習俗“清明前三天或清明後三天可為祖墳插青”,插青的儀式和方法很簡單,就是用皮紙或其他的紙材做成五顏六色的清明飄用細棒插在墳的右上方即可,據說那是亡人手臂可以觸及的地方。

我們下車之後,要經過一條溪澗,水尤清冽,潺潺之聲不絕於耳,陽光對映之下,水波瀲灩。本地人叫這地方為“碾坊灣”,父親告訴我們這地方就是原來村裡碾米的地方,五十年代末期,每到楓葉似火,茅絮如雪的時候,這裡將迎來最興旺的時刻,新米破殼而出將給全村的男女老少帶來生活的希望,撫慰轆轆的飢腸。碾穀子時把毛谷倒進石槽,然後啟開水閘,梘槽裡的水便順勢急下,碾坊下的暗輪便隨之轉動起來,碾盤亦碾起米來。現在已不見一絲印跡,惟見水從一些突兀的石頭掠過,飛花濺玉。很多事物都已走進了陳年的記憶,與碾坊一同消逝的還有父親年少的時光。我只能憑空想象,從石頭、青苔、水芹菜以及兩岸的茅草上我無法搜尋到可以構築歷史的圖案和線條。目光望向父親,父親那蜷伏在頭上的白髮異常的透亮。沒有碾坊,這水還是無可挽留地順著蜿蜒的小溪向前奔去,正如我百般的不肯也無法拽住父親日漸老邁的步履。

忽想起蘇軾的《浣溪沙》“山下蘭芽短浸溪,鬆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誰言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這種豪放只屬於蘇軾,在歲月的侵軋下,飽經坎坷的父親只會喟嘆人生短暫。

過了碾坊灣,穿過幾壟茶就到了我爺爺的墳前,我沒見過爺爺,只知道爺爺是在山上砍柴墜崖而亡。那時父親十八歲,我的奶奶也因肝病已去世了兩年。就是在奶奶去世的那年,父親患上了腿疾。

聽人說,爺爺是那種只知埋頭幹活卻不知盤算的人,曾祖父在世時,家庭還比較殷實,我的爺爺卻不愛讀書,要輟學,曾祖父對他的兩個兒子——我的爺爺和么爺爺說,讀書的人就吃雞蛋、米飯等好吃的,不讀書的就給我跪一夜,以後就學耕地打耙,吃粗茶淡飯,然後曾祖父就睡去了。第二天一早起來,么爺爺去學堂了,我的爺爺還在曾祖父窗前跪著。么爺爺最後成了國家的稅務幹部,我爺爺家卻是日益貧困、每況愈下。父親曾央求爺爺賣掉屋裡的一些傢什甚至房子到大一點的醫院給他把腿疾治好,“房子賣了,只要人努力,房子會再有的”。父親那時的學習成績特好,遺憾的是爺爺只讓本地草醫給父親敷藥,父親最終落得個終身殘疾,以致於日後父親在小隊、大隊、農機站任會計多年卻始終無緣提幹。爺爺1966年去世後,父親兩兄弟相依為命地過日子。叔叔常惹禍,父親有時得一瘸一拐地上門給人家賠不是。

爺爺的墳上長了很多的荊棘和藤蔓,父親用帶來的鐮刀像剪頭髮一樣把爺爺的墳上侍弄的亮亮爽爽。割完後,發現墳的右側坍塌了半面石頭,父親於是把散落的石頭慢慢壘砌起來,後來有些氣喘吁吁,滿頭大汗起來,卻不願讓我們動手幫忙,說什麼“孫不孝祖”。剛把石頭壘好,又覺得墳前的幾棵苦李樹離墳太近,蔭著了墳。於是叫大姐夫把苦李樹給砍了。然後才插上繡球狀的白色清明飄。父親走了幾十步後還回頭望了望,說“現在他老人家屋裡敞亮多了”。

爺爺的墳在山腳,而我母親的墳在那座山的半山腰。我們怕父親累著,勸父親不要上去了,父親說:“我要上去看看”,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父親說“你們跟我來,我給你們指個地方”,我們從山路橫過去,來到一塊荒蕪的小坪地,那小坪地全是枯黃的茅蕨。父親說這就是分產到戶後,他和我母親臘月三十下雪都還在墾荒的地方,當時砍倒箬竹和挖出樹兜之後,地下的蕨根盤根錯節,挖出的蕨根堆積如小山,然後燒了種莊稼。他們後來就把這叫做蕨糞地。父親跟我到學校一起生活後,這蕨糞地便也無人耕作了,也就恢復到原生態了。父親說“到了那一天,你們就讓我睡在這裡,棺材向上衝一點,後面對著脊脈,前面對著那山尖,兩邊的土不要動……”父親用拄著的木棍在地上點了點。

我禁不住悲從中來。除了腿疾之外,這幾年父親沒什麼大病,但一年總要住幾次院,視力下降的很快,耳朵也沒有原來那麼靈便了,在我們面前脾氣也較以前躁了起來,有點孩子氣似的。只是對我的兒子越來越好,幾乎是言聽計從。常對他孫子說“好好讀書,爺爺爭取多活幾年,能看到你上大學”……我很惶恐,我不知道父親和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還有多少,但終有一天,他會來到和母親墾荒的這地方,仰望藍天,在青山綠水間固守著勞作的歲月,庇佑著他的子孫。此後,我便只能在除夕或清明來看看他,唯一能做的就像父親今天給爺爺做的那些事兒。

想到死亡,父親應該恐懼過、糾結過,但今天說話時從容、平靜。越是這樣,我的內心越是傷感難平。

我們繼續向前走。來到母親的墳前,我和大姐給母親點香、燒紙。大姐從北京回來的,說常常夢見母親。

母親的碑是2004年我給立的,七八年時間,有些地方的'字模糊了。是呀,歲月的風霜雨雪連堅硬的石頭都能風化,何況芸芸眾生的血肉之軀呢?母親的生卒之日刻在碑面,母親生於1954年,1985年去世,“如果母親還活著,今年就58歲了”我自言自語地說著。父親說:“你母親生養一個兒子,就只得到這麼一座墓碑,而我現在跟著你們吃好的喝好的……”

我鼻子一酸:雖然碑的兩側刻著“築墓稍酬養育恩立碑略報劬勞苦”,母親呀,我的母親,我是您的兒子,一座冰冷的墓碑哪能回報血肉相連的恩情。父親呀,我的父親,您別這麼說,這幾年您只是相對以前活得安適些,不需要拄著柺棍在風雨中勞作,不需要為支撐家庭四處借錢而遭受別人的冷眼。我們孩子做的這點,相對您隻身一人撫育我們三姊妹成人所付出的那些難以想象的艱辛又是多麼的微不足道,您既當爹又當媽的那段歲月始終是我心中最痛而又最溫存的記憶。近幾年來,我工作中常遇到不順心的事,總怕不注意會在言語上讓您不安,倒過來讓您寬慰我。

我們下山後走到坪中,還能回望見母親墳上藍色的清明飄在風中拂動,大姐說母親喜歡藍色。

後來我們還給奶奶的墳頭插了青。奶奶的墳就在老屋的旁邊,父親說做母親最不容易,父親用積攢的錢給她的母親立了一座碑。為什麼沒給爺爺也立一座?我敢肯定這絕不是錢的問題,我常想,是覺得這事應該叔叔去辦?還是在為腿疾的事兒一生難以釋懷?未曾問過父親,即使問了父親也只會緘默不語。

清明節是慎終追遠的日子。一路插青,陽光和煦,卻透射不到我憂傷悲涼的心底。我想起了林語堂的一句話“人生不過如此”,不過我們還得努力的活著。

你看,碾坊灣的水從未乾涸,一年四季都還那麼或大或小地流著。沒了碾坊,記憶的暗輪在轉動,生活的碾盤在轉動。米是米,糠是糠,生活剔除了記憶,惟餘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