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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春節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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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的春節經典散文

冬月一過,便是臘月。母親常說兩句話,一句話是“那個老哥走了六年了”。“那個老哥”指的是我父親,父親是六年前的那個臘月二十九走的。另一句話是“再過×天就過年了”,每隔兩三天,母親就說這話。對於春節,母親有如國人盼奧運會倒計時那般迫切。

母親的春節經典散文

望過年,是我輩小時候最甜蜜的記憶。王安石有詩云:“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過年熱鬧吧,宋朝熱鬧,當代也熱鬧。我幼時的除夕,還沒有春晚,父親在堂屋中間放一個秋日就晾乾的樹兜,生起火,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吃苕果,嚼蠶豆,嘗雪果,喝川芎茶,一直呆到零點,放一個萬子頭(鞭炮),然後睡覺。除夕夜,母親年前給我添制的新衣,我是要穿著睡覺的。

現在,我年過半百,對於過節似乎很淡薄,因為日子過得周正,感覺天天在過年。年逾古稀的母親仍然望過年,而且那種感覺與日俱增。父親是六十八歲過世的。母親說,我比你父親多活了四歲,今後的日子不多了。

父親過世後,母親患耳疾,聽覺遲鈍。然而,我的感覺反而特別好,因為老人耳背,反而增壽。還有,母親現在仍然種地種菜,過八十,奔九十,我有十成把握。

母親望過年,是在望團圓。中國的春節應該是團圓節、親人節。二弟修文一家三口在廣東中山,我次子瞭然一家三口在深圳,過年了,都該回家。母親要求很簡單,能看上他們一眼。

去年,次子瞭然一家三口沒回家過春節,母親說,大過年的,人多,買不上票,來年再回也好。當時,我想到唐朝有個詩人叫唐來鵠的一首詩《除夜》:“事關休慼已成空,萬里相思一夜中。愁到曉雞聲絕後,又將憔悴見春風。”這唐來鵠應該是個硬漢子,春節回不了家,相思一夜,愁到曉雞,又將憔悴……我不知道春節遠在深圳的兒子,除夕之夜會是個什麼樣子。

年前,瞭然回過大冶。因為春節不能回家,他要提前把一家人請到大冶某酒店吃一頓團圓飯。那頓飯,我沒有參加。正如大家所說,接了媳婦,好比嫁了個兒子,這瞭然,忘了老頭子,奶奶總該記著吧。

今年,瞭然一家三口回來了。長子一木有車,我讓他回老家接奶奶。我開車去了大冶北站。在站口抽了三去煙,兒子瞭然、兒媳玉姣、孫女紫雲都回來了。

大年三十,一家人回老家柳林吃團圓飯。長子一家三口,次子一家三口,三弟一家三口,伯父家我四兄弟,加上母親、我和妻子,圍了一大桌。先是大家給兩孫女發紅包,母親把兒女們給她發的紅包發給了曾孫女。曾孫女畢竟不是在老家養大的,在她們的心中,紅包似乎比太婆更重要,長孫女纖雲讀國小一年級曉得說聲“謝謝”,小孫女紫雲才三歲,只是朝太婆看了一眼。

我在孫女這個年齡,過年是沒有享用紅包的.。除夕,母親給我們兄妹分蠶豆和苕果,好年成還可以分到十多顆花生。記得有一年,同年爺給我一角押歲錢,同年爺一走,這一角錢便裝進入了母親的口袋。

吃團圓飯自然要喝酒。咱家有喝酒的傳統,祖父喝酒,伯父和父親喝酒,叔伯幾兄弟喝酒,兩個兒子也學著喝酒。祖父、伯你和父親相繼過世,父親的照片掛在牆上,我心中不免有幾分傷感。於是,我提議先給過世的長輩們敬一杯,大家一同站了起來。這時,母親奪過三弟尚文的酒杯,說他酒量小,要他換喝啤酒。

喝酒的男人,各有各的可愛:每每喝酒每每不醉的男人,最能高瞻遠矚,凡事運籌帷幄;微昏薄醉,醉眼蒙朧的男人,冷眼旁觀,世界看得更清楚,不醉不休;酩酊大醉的男人,有著難得糊塗的灑脫與超然。我呢,這三種男人都不像,可用一兩的酒杯給每個喝酒的男人敬了一杯酒,包括我的兒子。

二弟修文一家三口七年級下午五點半坐高鐵到大冶北站。我們通了電話,說好了在縣城我家吃晚飯,母親也在等著。我們等,等到七點鐘他們未到。母親多次催打電話,關機。我便給弟媳打,弟媳說,回她家了,明天回老家看母親。

母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眼睛直直的。我生氣了:我們可以等,可以餓,母親不能。長孫媳婦幾次把湯碗端到她面前,她都說“再等一下”,我知道母親一直在等。

父親過世後,我成了一家之長,對於二弟的行為當然惱火。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不打電話,便給弟媳發信息:母親在家等你們一下午,到現在還不吃飯。回過來的資訊是:明天回家看母親。

明天是大年八年級,按地方習俗,這一天只允許給頭一年過世的長輩拜年……於是,我回資訊:明天,老家柳林不歡迎你。

很晚的晚餐,我們父子三人喝了一瓶酒……平日,母親胃口好,比我還能吃,但這個晚上,母親在我們的逼迫下只喝了一碗湯。

這個老二,只聽老婆的,母親說。

當代社會,聽老婆的應該是部分優秀男人的美德,包括老二修文。男女雙方都有長輩,先去哪裡無可厚非。改變路線總該打個電話吧,何況事先有約,更何況還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在等——老二和弟媳都是教師,這個道理該懂。

這個晚餐,我們父子三人喝了白酒喝黃酒。這黃酒是小兒媳玉姣從老家十堰房縣帶回來的。回老家柳林之前,瞭然一家三口回了房縣,也帶回來黃酒。黃酒先煮熱,涼一會兒,然後倒入酒杯。這黃酒味純,爽口,舒心,房縣人說,能喝五兩白酒的人千杯不醉。我才不再相信這千杯不醉的誇辭,因為我第一次去房縣,喝的是這親家母釀的黃酒,也被親家母給灌醉了。

這晚飯喝酒近兩小時,酒間,修文一家三口回了。於是,再添酒杯、碗筷,再熱菜,再炒菜。突然間,沉默一下午的母親有說有笑了。母親特那想那個已經上了大學三年級的孫子一丁,一丁長高了,白胖了,肯定長學問了,母親對著一丁說個不停。

在講臺站了三十七年,我以為現在的孩子大多是這般情形:國小緊跟母親,中學崇拜父親,上大學了堅信自己。一丁生在廣東,長在廣東,家鄉觀念自然淡薄,何談鄉愁,而且濃濃鄉愁是無法培養的。再說,一丁上大學了,還是母親跟屁蟲,我以為他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席間,我對一丁說:你姓曹,不姓周。母親說,是的,是的。一丁當時並沒有聽懂了我這話的意思,卻觸動了他反感的神經……事後,我很後悔,覺得這話說得太牽強,太武斷,太片面。但我真的希望,一丁春節期間能跟他父親屁股後面,去我和修文舅舅、姑父、妹妹家中串串門,因為每次春節回家,他時常蝸居在外婆家,我們家的親戚沒有人知道他。

我曾讀過一篇散文,這篇文章極力吹捧“吾心安處是吾鄉”的人生哲學。對此,我不敢苟同,故鄉本是故鄉,是父母、祖父母、曾祖父生活的過的地方,那裡有他們的老屋和墳墓。站在老屋前,或是站在墳墓前,子孫後代應該想起先輩們的一些往事,應該傳承祖輩們的美德和家訓,應該記住鄉愁而後昂首挺胸地走出故鄉……

曾做過童養媳的母親老了,春節給過她憂傷,更給她帶來快樂。母親在,家在,我很驕傲我還在做母親的兒子。這個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母親老了,我希望我的兒孫輩能夠尊敬她,並給她幸福和快樂,包括我。母親如同一根扁擔,這根扁擔挑出了幸福的三代人,若干年後,當母親成為墓碑的時候,所有的晚輩流出的眼淚是沒有任何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