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才華齋>範例>文學>

你養我長大我陪你到老精選散文

文學 閱讀(1.14W)

霜降鴻聲切,秋深客思迷。沒有見到雁字南飛,倒是細雨秋涼過後,獨居異鄉,心生無由頭的惆悵。這季節一個踉蹌似乎是從夏天直接跌入冬天的。早幾天還見著街上的行人穿短裙短袖,現如今披上了棉襖,圍上了絲巾。詫異於只是一場毛毛雨,氣溫驟然就降了,街上桂花的殘香也消失殆盡,磁湖的水泛起的晨霧,裹挾起的也是溼潤潤的冰涼。

你養我長大我陪你到老精選散文

霜降過後,老家門前幾個打眼的紅彤彤的柿子也落了。每年的這個季節,父母忙著種小麥挖紅薯。秋收冬藏,歲月輪轉,不經意間,父母都已年過七旬。早些年我和兩個妹妹們就勸說過父母,年紀大了,田是再不要種了。可父母執拗,且愈老幹勁愈大,說只要活著,眼睛在眨手就不歇,就要自己養活自己。

父母在,不遠遊。我和兩個妹妹常年都在外地,無暇顧及老人,對老人總是一種虧欠,倒是讓老人始終操心惦記我們。

10月27日,霜降過後第三天。母親早早地提著蔑簍到煙店集市去賣野菊花。後園裡,田埂邊採摘回來的野菊花,晒乾後即可入藥。野菊花只裝了大半簍子,母親在集市上賣了14元錢。母親很興奮,回到家,也只是跨過門口不足半尺高的土臺階,身子一搖晃就摔倒了。起初只是感到右邊臀部隱隱地痛,以為閃了氣,並沒有在意。母親還搬來一個小木凳,坐到凳子上掐紅薯藤。紅薯滿堆了一走廊。到起身的時候,母親站立不住。父親把母親背到床上,那一夜母親側著身子睡,還是鑽心地痛。第二天天一大早,父親把母親送到了鎮上的醫院。檢查拍片,結果是右側股骨頸骨折,股骨影像清晰可見蚯蚓狀斷口裂縫。鎮上的醫生說轉院吧。也就是在意識到傷勢很嚴重,把母親轉到縣醫院的路上,父親才給我打來電話。當過30餘年村支書的父親,說話一貫很有氣勢,而這次卻一反常態。聲音飄忽,語氣急促且雜亂。

29日門店年終大盤點,此次大盤採用PDA新型盤點技術,所有員工都在緊張忙碌準備著。 我沒有猶豫,先是把家裡情況向公司領導作了彙報,然後安排好了門店事宜請假回家。不坐公交,攔了一輛計程車到漢口,在漢口又攔了一輛計程車到孝感。折轉,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安陸。普愛醫院原先在市區,現搬到316國道旁。依然是人影綽綽,生意紅火。跨進院子,就撞入了一種凝重。住院部9樓,從一樓坐電梯,電梯裡擠滿了人。有手拿化驗單的,拿X光片的,拿盆子行李的。沒有人說話,每一個樓層停頓,上人下人。電梯中途有幾次顫動和搖晃,像我此刻的心情。骨二科急診室,正對著護士站。我看見我的母親躺在最裡面。床邊圍著我的幾個嬸孃。父親面無表情木訥地倚在小陽臺的門框邊。許是疼痛和剛輸完液,母親還處在混沌中。但是兒子回了,她半眯的眼睛睜了一下,有一絲光亮掠過。旋即側臉過去,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我看見母親的右腿被高高抬起固定在鋼架上,瘦弱的小腿上插著一根筷子粗似的鋼釺。鋼釺兩端還繫著繃帶繩,繃帶繩咬住一個滑輪,滑輪上懸吊3個重重的砝碼。這是骨牽引。我的心陡然一緊,有鋼釺扎過般的疼痛。

妻子和三叔風塵僕僕地進來了,拖來了陪護床、被子、盆子、暖水瓶 。還有在超市採購回的尿片、大片衛生紙、溼紙巾。我把妻子、父親、叔嬸叫出了病房。妻子向我介紹了主治醫生檢查診斷的大致情況。我和妻趕緊又與主治醫生碰面。醫生說股骨斷裂最大的問題就是病人不能站立,不能站立意味著就只能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建議要立馬手術,避免骨壞死。手術主要要把股骨頸這塊關節換掉。考慮老人在鄉下,有些體力活,建議換全髖骨。我同意。醫生又徵詢我們老人年齡較大是否需要從武漢請專家過來會診。我也同意。接下來我所要面臨的就是兩大問題。一是籌措手術費用;第二個也是最棘手的是護理人手要到位。我和妻工作都很緊,兩個妹妹在武漢上班也難以請假。

天色漸晚了,叔嬸們也陸續回去了。我對一直沉默著的父親說你也回老家去吧,再晚了就沒有車。父親想說什麼,終是欲言又止,於是回過頭遲疑著走了。我看見父親穿著的外套是我穿舊的那件黑夾克,有些偏大,那背似乎是更駝了。

病房裡靜了下來,母親臉色蠟黃仰著頭眼睛盯著天花板。我和妻坐在病房外走廊間的.休息椅上,商量解決接下來的問題。直到這時我才仔細看了看妻。妻的頭髮來回騎電動車後被風吹得凌亂 。在我回來前,妻擔負著家庭主要責任。跑住院手續,交住院費,張羅陪護用的相關用品。妻說她工資卡上僅有的8000元已經全部交了住院費。我們仔細合計了下,換髖骨,手術費及後期護理,零碎費用需6萬元左右。在黃石每次休息回家坐車轉車六、七個小時,本來計劃攢錢年下買一輛車方便回家,但這計劃也只能擱淺了。費用有著落後最大的問題就是每天的陪護,要幫忙大小便,還有餵飯飲食安排。於是我打電話兩個妹妹,告知大家要克服困難請好假。這是一項持久戰,既要大家都不耽誤工作也要按排班表輪流做好值守。

最初最艱難的幾天由妻來承擔護理任務。妻買來一個前窄後寬的便盆 。為方便大小便又找來一個剪刀剪了母親的內褲。起初母親小便大便還顯得很不自在,妻對母親說可不能憋便啊,還要多喝水多吃水果,才能為手術做好準備,於是我的母親反應積極很配合妻的工作。我看見妻嫻熟地把便盆塞進被子下,母親微微用手撐起,儘管很吃力,但一切還很順當。妻又找來一根牙刷,用牙膏刷乾淨了母親的指甲和手掌。母親頭一天在老家還毛了紅薯,手上滿是紅薯黑漆漆黏糊糊乎的的漿汁,護士扎針幾乎找不見筋脈。妻又為母親修了指甲,洗了頭髮,一頭白髮更亮了。連續幾天,母親的臉色有了紅潤,倒是妻臉色疲憊顯得晦暗,眼睛因熬夜睡不好覺也是紅紅的。

主治醫生說,下月3號星期二就可以做手術。因為手術的到來,母親變得活躍起來,還主動與同病房的病友說說話。我們按照醫生的安排,30號下午2點為母親做術前各項檢查。母親沒有吃東西。我、妻子,還有父親三人連同病床把母親從9樓電梯推到1樓。先是放射科,檢查脊椎腰椎。當我們把母親推進檢查室的時候問題就來了。要把骨牽引的繃帶全部解下來,還要把母親從病床移到射線燈床位上,這樣一折騰,母親痛苦不堪。那一刻我甚至在想,偌大的醫院這種設計還極不合理,應該有一種升降床位,病人躺在病床上就可以直接做檢查。腦部CT,也是同樣重複著把母親移下來。因為有了前面的經驗,我們幾人小心翼翼連同床單一起挪動。儘管如此,我們每一個細微的顫動,還是讓母親眉頭緊皺。B超檢查在三樓,但遠沒有前面兩項檢查順利。這裡休息椅上坐滿了等候檢查的人。如果說醫院最有生氣的地方除了婦產科那就是這裡了,因為來這裡檢查的大部分都是腆著大肚的準媽媽們。她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和慈祥。而我的母親躺在病床上,此刻臉上寫滿了痛苦和焦躁。我感慨著每一個母親的無私和偉大,而生命孕育的過程,我們的長大,催化了每一個母親的衰老。我們被排在第15位。我又看出了醫院服務的缺陷,四個B超室,居然只有一個門開著在工作。中途我跑回病房拿來便盆為母親接了一次尿,而在這漫長的等候中,我的母親嘴脣發乾,臉色愈加蒼白。慶幸的是B超檢查無需挪床,母親只是側著身子就檢查完畢。接著我們又急忙把母親推到5樓心電室。除了24小時心電圖檢查需要在病房進行,所有的檢查終於大功完成。顛簸了整整一下午,母親沒有氣力聲音很弱,只是說了一句話,問我:怎麼樣?我說檢查結果都正常,您老的身體都很好,下週可以手術了,母親鬆了一口氣。母親一天沒有進食,妻子急急趕回去做飯去了。我也讓父親搭車回老家。老家的豬、雞子、鴨子、狗都張口等著主人喂呢。

我用熱水為母親洗了一把臉,還給母親喝了一杯白開水。我把病床搖起,母親半躺著身子。病房裡也嘈雜起來,鄰床因為是車禍,在為費用糾紛的問題一直在電話裡吵吵嚷嚷。在等妻子送飯過來的當口,我接了單位的幾個電話。又到陽臺把今天母親檢查的情況向兩個妹妹作了通報。電話裡還細說了治療的大致費用及接下來陪護的具體細節。我知道母親心疼錢,所以在說錢的事的時候就儘量避開她。每天下午護士會把前一天的費用清單以一個小紙條的形式送過來,母親不識字,但還會偏著頭定眼看。一天的折騰,抑或耳聰的母親聽到我說話,我就突然聽到母親在抽泣。我趕緊掛了電話,上前勸慰母親,母親哭泣的聲音卻愈大了。接下來母親用力蹬自己的傷腿,還把雙手捏成拳頭捶打自己的頭部。一邊捶打一邊哭著責備自己連累了兒女,說自己73歲了,死也死得過。說自己老了老了還給後人闖了禍。儘管我早前在網上查詢得知臥床骨傷老人容易情緒激動和抑鬱,但母親突然的變化還是讓我措手不及。我趕緊攔下母親的拳頭,也勸說母親不要想多的,過兩天做完手術就可以下床了。鄰床陪護的大姐也趕過來勸說。母親還是嚶嚶哭著,痛數自己這麼多年的磨難和遭遇。

母親是幾個姊妹中的老大 ,稍大一些的時候就下田幹活種地。13歲那年,下到池塘撈魚,右腳一下水,就讓一根竹籤刺穿,那時無醫療條件,硬是讓腳爛了3個月傷口才癒合,到後來右腳一直有點微跛。嫁給父親時,父親是家裡老大,底下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我祖母50多歲時,精神有些錯亂,祖父老實巴交,凡事做不了主張。長哥長嫂當爺孃,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就扛在父母肩上。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我姐姐出生時是在冬天,那天下大雪,大門檻就讓雪堵了。房間陰冷,父親抱了一捆稻草點火取暖,那稻草溼溼的,還夾著冰坨子,屋裡暖和了些,卻是煙霧繚繞。父親到隔壁朱爹家弄了一酒盅紅糖化了一碗紅糖水,算是母親的補品。姐姐眼大臉圓,討一灣落人喜歡,可六歲那年夏天,姐姐在外婆家,天氣熱,幾個人在稻場上的涼床上睡,半夜裡姐姐讓狼叼走了。母親哭天喊地,打著赤腳在田畈裡追呀跑呀,跑到天亮。姐姐死了。沒有了姐姐,我整天拉著母親的手哭喊著要姐姐,這樣持續了三個多月我終於把我的姐姐給忘記了。我的每一聲哭喊,一定是刺痛著母親的心。然而劫難還遠不止此,一年後,我那時5歲,我和不到三歲的弟弟一起玩,下雨後我和弟弟推秧馬到水凼邊裝肥豬草,起初肥豬草在岸上抓得著,後來就遠了,我弟弟腳下一滑掉到了水凼裡。我嚇得趕緊回家去喊祖母,祖母精神遲鈍,等她來到水凼邊,弟弟已經漂在了水面上。我親愛的弟弟也淹死了。我總說我是夾心餅乾,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姐姐走的時候,我在母親懷裡,姐姐在外婆懷裡,狼叼走的是姐姐。弟弟走時,我和弟弟在一起,我想我是沒有下水去拉弟弟呀,如果是那樣,我就去陪弟弟了。我不知道兩個孩子的夭折給母親的痛有多深,而早些年每年過年吃團圓飯時,母親就會說要是你姐你弟要在的話那該多好呀。而在母親老了後,日子還是不平靜,不幸也還是接踵而來。5年前母親在門口提一桶水,腳一滑摔倒後斷了一條臂膀,吊著繃帶好幾個月;2年前,母親上梯子去摘門口幾個熟透的柿子,還沒上兩踏步,梯子滑落,母親跌落摔斷了右腳踝。

妻子拎著裝湯、裝菜、裝飯好幾個保溫桶 ,步履匆急送飯進來的時候母親還在哭著。一看這場景,妻只說了兩句話。妻說今天忙著給你老人家做檢查,做腦部CT,腦部分明沒有事,你用拳頭打,打壞了,手術就做不了;做了手術換了骨頭後你老就能下地了,你還要多活幾十年,看你孫女、兩個外孫考大學,看他們參加工作呢。一個近景比劃一個遠景規劃,母親止了哭泣。或是在兒子面前母親肆意些。妻用紙巾為母親擦了眼角,眼角沒有淚,母親的淚水早些年已哭幹了呀。妻為母親餵飯,喝了一小碗湯吃了幾口青菜。妻又用熱水燙了一包純牛奶,母親歪著頭,用吸管安詳地吸吮,還發出“呼呼”的聲響。我坐在床邊緊挨著母親,也就看見母親鬆垮的脖頸一張一合,那張溝壑縱橫滄桑的臉一時很是陌生。我雙手叉起,十指緊扣,把額頭沉沉埋下去,用兩個大拇指偷偷拭去眼角突地溢位的熱流。

我讓疲累不堪的妻回家睡,今晚我陪夜。我給母親刷了牙, 又用熱毛巾敷腿腳。在睡前又給母親洗了一把臉,還擦了潤膚油。我支起小床睡在母親旁邊。有冷風打窗。我起身為母親掖被角,在被子上加了一條薄毯。夜深,喧鬧一天的走廊也終於沉寂了。母親的床還是窸窸窣窣地響。我知道母親是痛。醫生告訴我們少用止痛藥,有副作用,但看著母親難受我還是向護士要了一支止痛栓。用了止痛栓,不一會,母親有了均勻的呼吸,甚至有微微的鼾聲。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在9樓急診室27床,我陪伴著我年邁的母親,難以入睡。我和衣起床,站在陽臺,思緒萬千。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淅瀝,路燈底下的雨飄舞紛揚。燈火闌珊處,也還能隱隱看見雨裡還有急行的人。

因為單位很多事情急待處理,第二天我就趕回黃石。我的大妹從武漢回來履行 新一輪的值守。11月3日母親下午兩點準時手術,人在黃石心中還是有諸多掛牽。大妹說手術要輸血,或許要全麻醉,有一定風險。我愈加惴然。也在頭天晚上半夜時我驀地醒來,我居然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到處跑著喊著找媽媽。11月2日我把電話打給了領導,領導讓我一定要照顧好家裡的事情。我辦了5天年休,這是我駐外7年來破天荒第一次年休。我到醫院時,也是晚上7時過了。母親看著我回來,明顯地情緒高漲起來。那一刻我覺著母親還是有些偏心,我到底是她唯一的兒子呀。

11月3日下午1時多,醫生為母親解開了做牽引的繃帶。我看見醫生拿起一個老虎鉗,鉗口還有黃色的鏽跡,鉗口一咬一拉,將那根筷子粗似的鋼釺從母親的小腿上抽了出來。我瞥見在鋼釺抽出的剎那大妹把頭偏了過去,回過頭時眼睛已然 紅了。下午2時半,醫生才通知我們把母親送到手術室。我捏了捏母親的手。一群護士接過了病床,手術電梯門關閉。我們在手術室外的大廳等候。有一個全副武裝白帽白大褂的醫生,只露出一雙眼睛,他在喊27床家屬。我上前,我看他遞給我一份好幾頁的協議書,指指點點要我在上面簽字。我回頭向父親望了一眼,沒有猶豫在上面簽下了我的名字。手術在進行,父親不停來回走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下午5時,主治醫生和武漢來的教授才從手術室走出來。主治醫生說,手術很成功很順利。我們收著的心才終於放下來。在電梯口等著,母親被兩個護士推著出來了。我趕緊衝上前,喊了一身媽。我的母親眼睛睜著,意識很清醒。還說,做得很好,醫生們都很好。

手術過後母親恢復很快,鋼釺抽離掉,吃飯,大小便可以自己一個人來。大妹還為母親買了一條冬褲,一雙平底布鞋。母親總想著早些下地,醫生說要補充營養,母親就大口吃飯喝湯。醫生說要活動腿骨,她就按醫生叮囑不時在做甩腿運動。 第四天母親拄著柺杖下地了。起初是在病房小心走上幾步,接著後來的幾天就到外面的走廊走動。走廊裡也就清脆聽見柺杖點地的“得得”聲。我的假期休完後,就是小妹值守了。11月18日,母親在前前後後住了22天醫院後終於順利出院了。起初我和妻計劃著讓母親在城裡我們的家裡先修養一段時間,但父親和母親堅持要回到鄉下,回到那個他們生活了一輩子的四間老瓦屋。

父親在廂房下沿為母親鋪開了一張床。電話安在母親的頭邊。於是我和妹妹們接連打電話,母親接電話聲音很有底氣,說讓我們放心,她好著呢。電話裡有時就會聽到雞鳴和鴨子的“嘎嘎”聲。週末的時候,妻和女兒也回了老屋,帶回去了一個新買的煨湯的紫砂鍋,還割了菜園的韭菜包了100多個餃子放在了冰箱。

妻打來電話,說安陸下雪了,很大的雪,地上屋頂都是一片白。我也就把電話打回老家,天冷了,父親和母親早早地睡了,晚上母親還吃了一大碗飯喝了一碗湯。我的心因為一場雪來變得暖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