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磊和李梅談戀愛時，說他媽媽已經去世了，他就和父親兩人過日子。
可李梅嫁過去之後，發現高磊與爸爸之間，像是有點不對勁兒：爺兩個很少說話。父親看兒子眼神，有時親切，有時生氣，但多數是冷談；兒子看父親的眼神總是躲躲閃閃。她瞭解高磊，他是個很重感情的人，這麼多年以來，他與父親相依為命，一定對父親有著深厚的感情。可是為什麼，看上去卻像是陌生人呢？有好幾次，李梅看到高磊站在窗前，怔怔地看著樓下的父親發呆，李梅莫明其妙。
李梅知道公公早幾年退休了，現在的愛好就是在家養金魚，說來也怪，他只養一種蝴蝶魚，並且都是黃點的，整個魚缸裡翻動全是黃點的蝴蝶魚，李梅看得眼花繚亂，她一輩子都沒看到過這麼多的黃蝴蝶魚呢。於是一天下午，李梅說，爸，金魚那麼多種。你為啥單養這一種？公公的神情突然黯淡下來，半晌才說：我只喜歡蝴蝶魚。說完這話，他徑直走到一旁，再也不說什麼。
李梅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近來，李梅越來越不願意回家，李梅害怕看到他們父子倆悶悶不樂的樣子。那種陰沉的氣氛，那種壓抑讓李梅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這年秋天，李梅懷孕了。隨著肚子一天天地變大，行走也一天天地困難起來。李梅只好長期休假呆在家裡，學著做飯。
出了家門不遠，就有個小市場。早上李梅散著步就順道拐進去，買些新鮮蔬菜。時間長了，不僅和一些賣菜的小販熟悉起來，而且還認識一些常去買菜的人。其中有一個都叫她吳嬸的，和李梅特別投緣，每次碰上李梅都和她多聊幾句，看到李梅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很關心地叮囑：閨女啊，你可得注意保養身子哦。一邊說著，一邊硬是把她籃子裡的魚撥過來兩根兒。李梅堅持著不要，她假做生氣地說，嫌少了是不？李梅急忙說，不是！不是！
不是，你就收下唄，還怕藥著是咋的？話說到這份上李梅不得不收了。
這時，身邊走過一鄰居，看到她們，笑著說，你們娘倆還這麼客氣啥？李梅沒領會這話啥意思，買完菜就和鄰居一起走了，在路上鄰居問李梅說，你和那個老吳太太什麼時候認識的？你知道她是誰不？
李梅說，不是都叫她吳嬸兒麼？
李梅有點納悶地看著她。
看來你還不知道哇！
她是誰？
她是你婆婆。高磊的親生母親。
什麼？你說什麼？
鄰居看她驚呀的樣子有些後悔自己多說話。
我們戀愛時高磊說他媽早就死了。
他那是恨他媽說的氣話。他說早就死了，那墳在哪呢？你聽他過年過節給他媽上過墳嗎？於是鄰居給她講了他們家的事，我說給你知道就得了，讓你爸爸知道好像我笑話你們是的。
原來，李梅的婆婆根本就沒有死。十多年前，婆婆義無反顧地愛上另個男人，當時公公在外地工作，對家庭未免照顧不周，婆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愛上了別人。婆婆是個敢愛敢恨的女人，為了愛情，她毅然拋下10歲的兒子和共同生活多年的丈夫，帶上了家裡的存摺，與那個男人走了。對她的這種舉動，包括她自己的親人都罵她。都不約而同地宣佈要與她斷絕關係，即便這樣，也沒能挽回她作出的決定。她與那個男人生活了兩年，男人始終沒離成婚，又回到了妻兒的身邊。
鄰居嘆息著說，她回來的時候，你公公也有心把她接回家，可是高磊倔得很，死活不肯再認這個媽。說到這兒，她指指前方，她就住在那兒。她其實一直住在那裡。老一輩的人，誰不知道這事啊。
李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晚上睡在被窩裡，高磊先是撫摸李梅的挺挺的雙乳，摸完左乳，摸右乳，手摸還不解勁兒，嘴也摸上去了，完後就把大腿騙到李梅的肚子上，李梅知道他要幹什麼，李梅見他情緒好，就說，哎，我問你個事。
什麼事？
住在緊東邊那棟樓，有個個不算高的老太太，挺扎辣的，60多歲。嘴，是哪塊兒有點像你，這個人，你說她見到我好像挺近面的，可我並不認識她。李梅感到高磊不但嘴撤出了，摸她乳的手漸漸鬆開。李梅繼續說，有一回我買菜，她打老遠快步到我跟前，擱我兜裡一把芹菜，我不要，她撕撕巴巴地非得給我，我看她誠心誠意的，不要也不合適，就收下了。前天我在買魚那兒，正打聽帶魚多少錢一斤，她不由分說。就買二斤，擱到我兜裡，說是你愛吃，你愛吃什麼，她咋知道呢……
李梅感到他把手全撤走了，而且轉過身子。
……
李梅又說，爸爸養金魚為什麼只養一種黃蝴蝶魚。
高磊發起了脾氣：你是不是閒著太無聊了？你管他喜歡什麼幹啥？
李梅委屈地說，我沒怪你，你還怪上我了。有就有吧，我也沒說什麼。
高磊下班回來後，李梅有意找話，對他又提起了這個話題。他激動得在屋子裡不停踱步，我沒這個媽，我告訴過你，我媽早死了。李梅走過去抱住他，他伏在李梅懷裡，哭了。李梅說，我知道，你心裡是仍然愛著你母親的。
你別胡扯！
你自己怎麼想，你自己清楚。
李梅決定親自去找吳嬸兒。
當李梅在一幢舊樓裡敲開吳嬸的門時，吳嬸一楞怔，說，你，你怎麼找來了？她著急地把李梅攙扶著，讓她坐了，又去給她倒茶。李梅大聲說：媽，您別忙了。她怔住了，緩緩回過頭來看著李梅，含著淚說，你都知道了？李梅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媽，你放心，總有一天，我讓高磊來認你！吳嬸滿意地點下頭。李梅打量了一下屋子，屋子很窄，傢俱全都陳舊了，電視機還是那種最老的式樣。李梅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淚掉下來。李梅抱住她：媽，你受苦了。
李梅與她一塊吃的午飯。吃了飯，她涮碗，李梅走到陽臺上去透透氣。陽臺很小，卻有個魚缸。李梅怔住了。不一會兒，吳嬸走過來，看著李梅發愣的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從小就喜歡這帶黃蝴蝶金魚。李梅想起公公也喜歡養這種金魚，她忽然明白了，那明明是公公對老伴兒的思念呀。李梅想，我一定把這個“吳嬸”請回家。
李梅見高磊不再暴跳如雷了，可見他的態度在轉變。李梅知道其實他也在關心著她，只是不肯表露，她裝做不懂，有一次故意說，唉，說起來，“吳嬸”也是她自作自受。高磊抬起頭來，飛快地看了李梅一眼。李梅暗暗竊喜，看來，他還是不樂意別人說他媽壞話的。
這天吃完晚飯，
李梅對高磊說出要把吳嬸請回來的事，高磊說，你是不是沒事幹呀！
李梅說，不是我沒事幹。而你是覺得怕沒面子，才這麼執拗。可她不管怎麼著也是你媽，你承認也是，你不承認也是，你是她生的。
高磊沒吱聲，過一會說，她要是和我父親過不到一起，離婚，這讓人好理解，可她、她、她……
可事實已做下了。現在說什麼不也是那麼回事了麼？你不認他就不是你媽了？那只是你那麼想。可別人還是認為那是你媽，你不承認能當事嗎？停了一會兒，李梅又說，其實你心裡一直在矛盾著，何必呢！
高磊也不說什麼。
李梅覺得高磊這頭差不多了，想再探探公公態度，裝作一點不知情的樣子。時不時地在飯桌上提起吳嬸兒，訴說她的孤獨，感嘆她的可憐、說她的.樂於助人……公公沉默不語，只是不時地朝高磊白眼，一臉無奈的表情。
週末的時候，李梅母親來了電話，說是讓他們回去一趟，高磊心疼地說，你大著肚子，坐車不好。李梅堅持說，可我也想我媽媽了。又借題發揮說，做母親的那個不是這麼帶孩子呀！可做兒女們卻傷媽媽的心呀！高磊聽到這，默默地離開了。
李梅咬咬牙，對公公說了自己的想法。公公看著李梅，說，其實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關心著磊磊。磊磊每次開學，她都送書包送錢來。她哪有什麼錢呀，全是平日省下來的。我對她說過，讓她回家來。可她說不，說磊磊看到她會不高興。公公說著說著，渾濁的淚就下來了。
李梅以為高磊的工作做通了，可是一提起把吳嬸接回家。臉色就變了，一聲不吭地走出門去。
那一晚，高磊回來得很晚，喝得醉醺醺的。一進門就倒在沙發上嘔吐起來，李梅挺著個大肚子，走來走去地給他拿毛巾臉盆和開水。到衛生間倒水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滑，李梅摔倒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李梅勉強拿上手機，打電話給吳嬸。吳嬸一聽李梅說話的聲音就慌了神，說一句，我馬上來……便匆匆結束通話了。
吳嬸趕來的時候李梅已動彈不了了，她驚叫一聲，急忙打電話叫救護車，一邊把李梅緊抱在懷裡，一邊堅定地安慰著李梅：別怕，別怕，沒事……
等李梅終於從疼痛中清醒過來時，一眼便看到吳嬸欣喜的神情。並驚喜地對她說，嘿，生了個大胖小子，好可愛喲。她把孩子抱在李梅跟前，說，你看，和高磊小時候一模一樣。
這時，高磊一把抓住李梅的手，滿懷歉疚地說，親愛的，對不起了！李梅疲憊的臉笑笑，衝他使個眼色。他扭扭捏捏地遲疑著對吳嬸說，謝謝你了！公公急忙說，一家人一家人，說什麼謝。高磊沒反駁，只是從吳嬸手裡接過孩子，然後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跟我們一塊回家吧。
吳嬸快樂地“哎”了一聲，一臉幸福地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