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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愚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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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愚人。躺在潔白無瑕的病床上,用粗糙蒼白的左手撫摸著蒼白粗糙的右手,像撫摸著嬰兒一樣撫摸著。看起來在嘆氣,最後一個愚人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又似乎很欣慰,最後,最後一個愚人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最後的愚人散文

若干年前,愚人們來到這個世界,建立了一個完美的愚人國。在這個國度裡,大家歡歡喜喜,無憂無慮。赤身裸體奔跑著,嬉鬧著,吃著果子,飲著山泉。直到有一天,有一個愚人突然大叫一聲:我是上帝之子!我收到了上帝的神諭!我是你們的統治者!

愚人們突然停了下來,喧囂戛然而止,緊之後就有一個,兩個,三個五個人拜倒在上帝之子的腳下,高喊:萬能的主啊,請賜予我智慧吧!上帝之子風度翩翩地親吻了拜服在地的幾個信徒的額頭,踱著步挨個數了數,不多不少,十二個。上帝之子把目光轉向其他愚人,或痴呆,或諂媚,或不屑。旋即一個人的笑聲打破了嚴肅,那笑聲一開始就像劣質的氣球在緩慢地漏氣,之後漏孔越來越大,笑聲越來越放蕩,甚至他竟然在地上打起了滾。這個愚人裡的模範引起了大家的紛紛仿效,上帝之子又被淹沒在一片嘈雜中。突然一聲悶響,鮮血從人們腳下慢慢流出來,驚叫聲從裡到外,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發散開來。在骨牌的中心,站著上帝之子,和那個嬉笑的愚人,哦不,是那具屍體。上帝之子淡淡的說:撒旦死了。

久而久之,他們漸漸習慣了上帝之子的統治,畢竟愚人中間邪惡的撒旦已經為正義所制裁,剩下的只管聆聽神的教誨就好。在上帝的教誨下,愚人中爆發了一場十分恐怖的傳染病:智慧病。患上這種病症的愚人,找到了自我人生的好處,扮演著屬於自我的主角。有口若懸河的外交官,將床單披裹在身上,總是聚在一齊高談闊論,倘若有好奇的愚人湊過來,他們就會不約而同地表現出一臉厭惡,轉身散開去。也有喜歡塗脂抹粉的弄臣,有聰明絕頂的商人,這些人雖然服飾各異,甚至語言不通,但卻有共同的愛好——不遺餘力的將自我與愚人區分開來。愚人們呢,自然也不關心這些智慧之人的瑣事,縱容智慧病在愚人之中安然蔓延。

最後,智慧病影響的愚人越來越多,漸漸地構成一支不小的勢力,甚至超過了廣大愚人。雙方的和平打破了,因為智慧之人最後認識到:他們與愚人是完全不一樣的物種。於是仇視,敵對開始發酵。不久,在愚人國裡就發生了一齊驚天動地的大事。

大致經過是這樣的`,有一個愚人被主教告上了法庭,據說是因為愚人一腳踩扁了主教精心培育的珍貴花種,也有說是愚人擋住了主教出行用的車子,還有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原因流傳至今,當然這就應歸功於智慧之人們豐富的想象,而不是事件的複雜。總之,可恨的愚人被推搡著上了法庭,茫然地看著威嚴的法官,激動的陪審,不知所措地搓著手,不停地眨巴著眼睛。甚至都不明白感謝一下為他辯護的律師。當然這個如此放肆無禮的愚人被陪審員們的口水宣判了死刑。當那個愚人被送上斷頭臺的時候,史學家們記載這一里程碑式的事件時表示,這是愚人國像理想國的轉變最終完成的標誌。

於是愚人國湮滅在了歷史的車輪裡。理想國就此建國。偉大的哲學王統治著每一個子民,平時政策由元老們協商,大型慶典由祭司們舉辦,各行各業子民各司其職,國家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至於可悲的愚人們,也就只能在壓迫裡卑微地苟延殘喘。作為一個城市的梅毒,被一層又一層散發著惡臭的遮羞布緊緊地裹在了城市最骯髒的角落。

可好景不長,隨著智慧病的進一步擴散,理想國的人口越來越多,哲學王漸漸有些力不從心。這個國家務必要應對愚人們從來沒有遇到的問題:侮辱,欺詐,搶劫,甚至謀殺,叛亂,戰爭。元老們的意見變得越來越難以統一,哲學王也開始優柔寡斷。子民們開始不滿意哲學王的統治,甚至認為教皇也失去了代表神的旨意的權威。於是便爭先恐後的推翻國王,打倒教皇。理想國裡一片混亂,王國混戰,教派傾軋,每個人都自詡智慧病地尤為深重,足以擔起拯救理想國的重任。有感到種糧食乏味單調的農夫,有不滿主人的侍者,有不可一世的將軍,還有博學多聞的教授。智者們憂國憂民,爭相登場,相互利用,享受著理想國的日常生活。

與此同時,僅存的少數種族愚人生活反倒是清閒不少。每一天閒坐在蘋果樹下思考人生,抑或是賞花飲茶,悠遊山水,往來種作,過著清苦但卻是自在的生活。不爭不搶,隨性所欲。用著自我的瘋癲丈量自我,用自我去詮釋不一樣的瘋癲。有些領域是智者們不敢也不屑於觸及地,卻在愚人電光石火的靈感中被無意發掘出來。雖然稚氣未脫,粗糙生硬,但是就連之後的史學家們也不敢否認,那是爾虞我詐的年代裡,最純正的東西。

雖然在這混亂的歲月裡智者們內患重重,但對於愚人的迫害並沒有減少,反倒是變本加厲。據說那個妄言地球是圓的的愚人已經被火焰淨化,那個對基督嗤之以鼻的異端被流放北海。這些愚人們被名正言順的捕殺,生活的空間越來越小,漸漸地到了滅絕的邊緣。

不知智者們是玩累了,還是過多的絢麗煙火引發了審美疲勞,批判戰爭悄然成為了成為智者的不成文的規定。久違地和平來臨了,儘管這樣的和平可笑地建立在戰爭的臨界點。智者們研究起了人性善惡,慣用的憐憫似乎在這時又起了作用,開始有一些智者呼籲保護本是兄弟的愚人族。經過一番精彩縝密的議會辯論,議員們採用最先進的”絕對多數不記名投票法“最終透過《愚人族保護法案》:愚人們擁有自我的自治區,愚人們也擁有了選舉權,但由於他們已然跟不上這個時代嚮往智慧的潮流,只能享有普通公民的五分之三。所以在他們中普及智慧就顯得尤為重要。各式各樣的針對愚人的教育機構出現,著名的電擊療法備受青睞。果不其然,智者們透過軟征服開化了不少愚人,這些新晉的智者們加入了政治派對,在那裡大家盡情表現自我,享受著神聖的權利。早晨去聽詭辯家的演講,中午去選舉自我的發言人,晚上聚在一齊鍼砭時事,充滿價值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度過,每一個公民臨死的時候都能夠說:我不會因為這一生的碌碌無為而悔恨,我把一生都獻給了民主政治的偉大事業。

至於愚人是怎樣淪落到滅絕的地步,也是在最近才發生的大新聞。智者們出於人文主義關懷,無條件向愚人區帶給全方位的援助。醫療,食品,工業,軍事各方各面無所不及,政治改革也不斷進行。愚人們在智者的幫忙下學會了爭搶屬於自我的東西——智者們認為這是成為智者的第一步,學會了把時間放在有好處的事情上,比如先掙一個億。還學會了各種各樣的生存計策——善意的謊言,華麗的許諾,偽裝的順服以及甜蜜的誘惑。真正的愚人越來越少,愚人裡也漸漸劃分出了高低貴賤。博學的史學家們把這件事當做史詩一般的文化成就,並給其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愚人國之春。

他好像留下了一滴眼淚。似笑非笑的睡著了。他不明白,也許他大概是明白,單面鏡子外有幾十架攝像機注視著他,攝像機之後有著無數雙眼睛觀賞著最後一個愚人在病床上的畫作,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是怎樣樣去世的。偶爾有智者說一聲:看他死了!然後啜泣聲漸漸氤氳出來,像漏氣地華麗氣球,儘可能讓漏氣也變成一件優雅的事情。由小到大,啜泣慢慢地有序地想漣漪一樣不緊不慢地散開來,想必這是精心策劃過的默契。每當哀傷擴散到必須程度,就會有另一個智者來終結這一幕鬧劇:看他又翻身了!

啜泣聲戛然。

智者們注視了他幾十個小時,就連他都躺累了,心想:乾脆死了吧。

無論愚人族有沒有完成歷史交給他們的使命,這個族群究竟是在一片唏噓哭泣中消逝了。智者們為其舉辦了及其盛大的葬禮。

默哀。

也許共同生活了這麼久有了感情捨不得了吧。

但在幾分鐘之後,智者們用卓越的演技掩蓋了悲傷,極不情願地投入到屬於自我的充實生活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