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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一朵野花的約散文

文學 閱讀(2.19W)

生命其實是約:相約,定約,赴約。一個一個又一個無數個約構成我們的生命。

赴一朵野花的約散文

沒有約的生命等於零。沒有人約你,你就不存在。今天沒有人約你,今天你不存在。今年沒有人約你,今年你不存在。今生沒有人約你,今生你不存在。人約黃昏後,沒有人約,你和黃昏同時不存在。

約要定、要赴,約不定不赴就不是約。今生無法約定,我們就約定來世。來世我一定嫁給你,這是很多女人對很多男人說的話,就是很多女人和很多男人定的約。

信不信由你,等不等由你,約不約也由你,赴不赴約更由你。

父母生下我們的那一刻,父母和我們就定了終生的約。他們生了我們還必須養我們教我們,否則,他們就是違約,而我們在他們的養和教之下茁壯成長了,到他們老了,我們必須回報他們,否則,我們也是違約。在這前,還要早一些,在父親的精子和母親的卵子結合成我們這個細胞時,我們的生命原本有無數種可能,為什麼其他的可能都不存在了,單單是我們這唯一的留下了呢?這實在是神和我們人之間的約。就是說,在我們出生前上帝和我們的約就定了。上帝讓我們成為人拿整個世界供我們使用並且愛我們,我們則把我們的心奉獻給上帝。上帝沒有讓我們成為人沒有拿整個世界供我們使用沒有愛我們上帝違約,我們成為人後我們得到上帝的世界和愛後沒有把我們的心奉獻給上帝我們違約。《聖經》為什麼又叫《新舊約全書》,答案就在這裡。《舊約》是上帝在天空的火柱中和我們人類定的約,不能說是我們人類和上帝在天空的火柱中定的約。《新約》是上帝的兒子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和我們人類定的約,同樣,也不能說是我們人類和上帝的兒子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定的約。因為神在先人在後神為主人為僕,就像父母在先我們在後父母為重我們為次一樣。

這顆我們生存的星球,先有神後有人,先有父母后有孩子,沒有神就沒有人,沒有父母就沒有孩子。這也是一個約,恆久不變。現在的人,就是我們,個個是罪人無法看見神,只能看見大自然裡的一切,憑藉大自然裡的一切我們就能感知神的存在,如我們無法看見風,卻能憑藉樹的搖晃來判斷風往哪個方向吹,還能憑藉我們的手和臉來判斷是冷風或熱風,再如春天沒有一定的形狀,我們卻根據樹綠和花開確認春天是否來了。這個世界,很多事物是我們不知道的,不能因為我們不知道就抹殺這些事物的存在,還有很多事物我們只是知道表面,不能由於我們只知道表面就否定那些事物的核心。實際情況是:無數事物的核心和表面完全不同。

心口不一,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馬屎外面光,說的還是這個意思。

我讀不懂你,說的同樣還是這個意思。

我除了和神和父母定了終生的約外,和漢字也定了終生的約。

當我學會閱讀和寫作,我和漢字終生的約不知不覺地就定了。這約是:我必須無條件地全心全意地熱愛漢字,維護漢字的尊嚴,漢字則給我我想要的安慰,詩歌的,散文的,小說的。當我在人間飽經苦難,身和心都遭受摧殘,只有漢字能使我流血的傷口在時光中慢慢凝固。

我和故鄉同樣定了終生的約。一代又一代祖先為我看守著故鄉,無私的可憐的故鄉到了我這一輩終於被鋼鐵和水泥徹底損毀了,失去了故鄉原本的意義。故鄉實太久遠了太脆弱了,無法再愛我,而我想愛我的故鄉也無能為力了。

我和故鄉的約如同我和祖國的約。我生為中國人,我死也是中國鬼。無論殘酷現實是什麼都改變不了我血管裡湧流的中國血,更無論祖國是否被權力和精蠅掌控,是否已被他們裝進肥大的腰包。就是日本鬼子再次來侵犯,打死我,我也要說我是中國人。

我和我祖國的首都北京定了約。我前前後後在北京掙扎了十多年,滿腔熱情地愛著,以為北京從此就是我的了。終於,我還是失去了北京,北京也失去了我。這是村莊和城市碰撞的結果。這是渺小的會疼痛的肉體和巨大的麻木的高樓大廈碰撞的結果。我的意思不是說:村莊和城市不能相約,肉體和樓廈不能相約。我的遭遇證明:這是兩條平行線的相約。兩條平行線的鐵軌一直向遠方鋪展,人類的火車才能前進。

約靠愛束著。約沒有愛束著就會失約,違約,毀約。

失去了愛,無法再愛,愛得無能為力,愛歸了零,約就沒有了意義。

實際上,約就是愛,我約你完全可以等於我愛你。

實際上,生命就是愛。愛使生命的約存在,立定,成為永恆。生命就是一個永恆的愛的約。

這些都是鐵定的天經地義的必須遵守的約。

這些約,任何一方只要違背了就失去了資格。父母違約父母失去資格。兒女違約兒女失去資格。我們違約我們失去資格,同樣,故鄉和祖國違約,故鄉和祖國也失去資格。這些約都不需要寫在紙上,只需銘記在心裡。

寫在紙上的約叫合同,寫在紙上的約中間沒有愛只有法律,雖然這是一個法律不健全的時代。現在,人人都懂得籤合同的重要性了。誰能說他一生沒有簽過一個合同呢?勞動合同。招聘合同。人生保險合同。等等。合同多得已經令人眼花繚亂了。然而,合同籤是簽了,究竟遵守得如何?誰也無法保證。

我的人生經驗告訴我:千萬不要相信合同,更不要相信親人之間簽下的合同。這樣的約如同籤合同的紙,一撕就碎。人情如紙,不止形容薄,還形容容易被撕碎。

在我的.生命中,我失去了所有親人的約,換一種說法:我所有的親人放棄了和我之間的約。這是我無法逃脫的悲哀。

終於失了約,這,也許不止是我一個人的悲哀。

快五十歲了,又一次我不得不離開故鄉,獨自來到一座陌生的高高的山上。我搬家那幾天正好下雨,沒有親人幫我,五箱從北京運回來的發表有我作品的樣刊,被我故鄉某人順手牽羊拿走三箱。那拿走我樣刊的人只能當廢品賣,他根本不懂得那是我畢生的心血。我追出幾條街,氣得站在雨裡渾身顫抖,不知道該喊誰。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一生四處流浪從未被偷過,沒想在故鄉我的樣書被偷了。是不是很諷刺?是不是故鄉要我不再寫作?還是暗示我的寫作與親人故鄉祖國無關?一個寫作者,寫作中割捨掉親人故鄉祖國,還有什麼可以寫?然而親人故鄉祖國成了他終生的痛,他該怎麼辦?他該如何掙扎?他內心深處的苦能夠向誰傾訴?此刻,我敲打這些漢字,天仍舊下著雨。

2012年6月8日早上,我拍攝到了終於被烏雲吞沒的太陽。那天后來,早上過後,就沒有太陽了,就陰著,到了傍晚還是下起了小雨。我人生的雨似乎沒有停過。從此,在雨中,我就是這高山上的一棵草了。人間煙火在低低的山腳下,任何一個和我都沒有關係,硬要扯上關係也是不痛不癢的。他們中的誰都不會為我哭,當然,我也不會為他們中的誰流淚。剛搬來第三天,我就聽到山腳下放著音樂,是那種死人後放的哀樂,這哀樂只是使我的睡眠往後拖了一會兒。

搬到高山上,我夜夜都能睡著。真的要好好感謝上帝,在地球上,在人間,他老人家還為我保守著這樣一座不知名的高山。

這是我一個人的高山,不是嗎?

這座高山才是我生命中真正的親人,不是嗎?

這高山上的每一叢草,每一棵樹,每一根竹,都是我熱血裡的一滴,不是嗎?

我要學習把這座高山當成我的父母來愛。我要學習把這座高山當成我的妻子來愛。我要學習把這座高山當成我的孩子來愛。我更要學習把這座高山當成我的上帝來愛。我這樣一愛,我就覺得這高山上的所有一切都是我最親愛的。

每一叢草都是我最親愛的。

每一棵樹都是我最親愛的。

每一根竹都是我最親愛的。

甚至吹過的風,每一縷都是,甚至落下的雨,每一滴都是,更不要說照來的陽光了,更不要說在這些中間飄蕩的鳥鳴和花香了。

每天早上,我起床就開始工作,九點後即放下,然後,我走進山裡。我走進山裡就像回到家裡,回到上帝的懷抱。我伸手撫摸竹葉,我彎腰和青草打招呼,我故意讓我的腳尖被青草上的露珠打溼,我停頓腳步,久久地凝視著一朵野花。

已經六月了,早過了春天,野花們在草叢中仍舊東一朵西一朵地開著:紅的,黃的,粉的,紫的,白的,一律都是小小的。有的像小指頭那麼小。有的像米粒那麼小。有的甚至像針尖那麼小。無論開與敗都是自己的事。偶然被我欣賞了,那是我的幸運。

在人類這座大大的高山上,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是否也像青草呢?是否也能開出一朵小花?雖然錯過了春天。錯過了春天,仍舊努力開出自己的花,錯過了春天,仍舊被過往的人看見並停頓欣賞了。

我的一生倘若真能像這樣一叢青草,我死也無憾了。

我努力寫下的漢字倘若真能開出這樣一朵小花,我死也無憾了。

沒有一棵草是不開花的。

沒有一個人是上帝不愛的。

沒有一朵野花的約是無人赴的。

每天,不怕風雨不怕烈日,我都堅持赴一朵野花的約。走在路上,我看見多少年後,我真的成了青草真的也開出了一朵小花,雖然遠遠錯過春天,仍有一個像我一樣的人無聲無息奮勇渡過人間滄海,來赴我的約。

我終於明白:我遭遇這麼多失去了所有親人,原來是上帝特意要我赴一朵野花的約。

我終於明白:我的身體是人我的心是野花。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只看到我的外表,只有上帝清楚我的核心。我本一棵披著人的外衣的青草,我的世界該在這座無人的高山。到了近五十歲,上帝在我經歷過人間種種後把我放在這座無人的高山。

我是一棵青草,回到了自己的山。

我是一棵青草,一生走在赴一朵野花的約的路上。假如一朵野花和你相約,在無人的高山,在春天后,你是否赴?

你是否和我一樣:身體是人心是野花?

在人間這座巨大的荒涼的沙漠,你的人生是否本是一棵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