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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月美文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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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山坳是鬼魅的。特別是晚霞褪去、氤氳繚繞的時候,看上去更陰森,再加之那大片大片青黃參半、風一吹就沙沙作響的玉米地和那幾座零星分佈的墳塋,就更使人毛骨悚然了。榆長栓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看到自己面前站立著一個面無血色的女人。這個女人披著長髮,一臉的刮淨,一臉的慈祥。一對媚眼特別地明亮,明亮得簡直是栩栩如生:尤其是她微笑時,她的牙齒是那樣的潔白,兩片薄薄的嘴脣在微微翹開時,卻沒有一絲血色。榆長栓定定神,再仔細看時,那女人的臉就恍惚間不見了。他仔細回味,突然感覺這張白皙的臉就像圓圓的媽,可一掂對又覺得不像;像誰呢?他來到玉米地中間那座墳塋前,圍繞著墳塋轉了一遭,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依然是雜草叢生秋風瑟瑟。這時他不知怎麼突然意識到自己活見鬼了。真的活見鬼了。一想到這,他渾身便立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感到整個身體都縮小了一圈。為了自己給自己壯膽,他脫口高喊一聲:圓圓她媽——是你、你就出來,你出來——喊完這聲話的時候,他的身體就覺得呼地飄浮起來,身子一飄,他便開始跑,撇下還沒收割完的玉米秸,一古腦兒地跑下了山。他一邊跑,卻又感到身後個人影在伴隨著他,當他臨近村子看到陸陸續續下坡回家的人影時,才放慢了腳步。他氣喘吁吁地一屁股蹲在路旁的一塊光面石上,好長時間才緩過神來。這時候,他再回過頭仔細張望,四周已是萬籟俱寂,愔愔依舊。點上一支香菸,他開始感到輕鬆了。這會他不再感到整個身子的飄浮,而是整個四肢都在往下墜,雙腿就像紮在了泥潭裡,沉重的都有些難以自拔了。

魅月美文摘抄

一回到家,他一骨碌就躺在了床上發起了高燒,而且還胡話連篇,除了唸叨圓圓的母親就是念叨幾位與他生活過的兩個女人——月蘭和春雅。榆長栓唸叨起來,像誦咒語:月蘭呀你害得我可不輕,你還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麼,我怎麼就感動不了你。;春雅啊。我可是扒出心來對你呀,你怎麼就朝三暮四。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你呀。

圓圓聽著父親的這些絮叨,心裡很煩,一聽到父親說女人,她的心就會一下子拎起來,渾身都有些顫抖,不過看到父親躺在床上的神質,她知道這次父親一定是病得不輕。父親過去曾是一個多麼富有血性的漢子啊,他曾把她當做掌上明珠,早上親晚上抱哪天的親熱都少不了。據母親說,圓圓這名字還是父親給起的,那是圓了父母夢的象徵。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母親病逝後,父親就把她漸漸冷落了。她恨父親再找女人。其實她是擔心父親再找女人會讓她失去家的溫暖。

圓圓十一歲那年,父親給他找了一個後媽。這個後媽是河西村的寡婦,名叫彭月蘭,是村東頭的疤瘌眼給保的媒,疤瘌眼在村裡即是媒婆又是神婆,一般她當的媒都是十有九成。即使不成,經她神啊道地一念叨,該散的親事也會奇蹟般的柳暗花明。因此人們說疤瘌眼是活神仙。可這活神仙也有不靈的時候;這不靈的時候偏偏就讓榆長拴給遇上了。

疤瘌眼是在吃過兩次請後,才把河西村的彭月蘭領進了榆長栓的家。一進門,彭月蘭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圍著房屋轉了一圈,最後總算應允了。不過心中還是嫌榆長栓的日子過得有些窩囊,疤瘌眼看出了她的心思,說,大妹子,日子哪有天上掉餡餅的,貧富不都是人過的?這些年,長拴要不是遇上老婆生病,他過得比誰都強。

親事總算談妥了。彭月蘭提出要名門正娶,要像大姑娘出嫁一樣的標準。相親、訂親、送彩禮、三項那樣都不能少。榆長拴這可作了臘,自從娶進圓圓她媽向雲花,才過了幾年的好日月,生下圓圓不幾年她那病就顯現出來了,真叫纏人,夏天輕,冬天重,一年四季總斷不了藥鍋子。那一年冬夜,向雲花躺下一口痰沒嗑上來,就離開了人世,人就這麼簡單,來的匆忙,走得也匆忙,連句留戀的話都沒得及擱下。後來她才從丈母孃的口裡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圓圓她媽本來就有先天性心臟病,是不應有生育的,好在生下了圓圓。人常說,人走雙,雁隨群,人失去了夫妻的疼愛,就跟大雁掉了隊一樣,孤雁難飛。

彭月蘭的這個要求,在莊稼人的眼裡,不算過分也不算不過分。畢竟這是出嫁,出嫁就是女人最大的付出。從寡婦這個角度看,她的這些要求是有點過為,可人家也不能白嫁啊。常言道,寡婦老婆四隻眼,瞻前顧後賽仨男。意思就是接過婚的女人,已經被生活磨練的失去稜角不再像年輕人那樣天真和衝動了,她善於觀察對方駕馭生活的能力,她善於權衡和丈量相互之間的利弊;她已經懂得了婚姻並不是鮮花擁抱的樂園,而是為吃穿行住付盡千辛萬苦的開始。

榆長拴聽到彭月蘭提出的條件,心一下子就涼了。要答應她,就是砸鍋賣鐵我也辦不到啊。這時候,疤瘌眼說話了,長拴啊,你應著,她無論提什麼條件你都得答應,這個目標今年達不到,明年還達不到?先和她“拉著練”,功到瓜自熟,水到渠自成。疤瘌眼的這番話真是令他撥開雲霧柳暗花明。不出半年,二人的心就漸漸攏在了一起。彭月蘭不自覺地已經接受了榆長拴;不過榆長拴並沒有妥協,他一直都在暗暗地追求著她提出的那個條件。剛開始他買了一頭小母豬,後來又買了一隻母山羊,不出半年這一對家畜就“枝繁葉茂了”。到了年關,他又買了一頭黃母牛,這樣“三駕馬車”齊駕並驅,離彭月蘭提出的要求已為時不遠了。兩年的“拉練”,不僅拉出了情感也拉出了脫貧致富的決心,榆長栓終於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了。

在鄉下人們曾這樣暗暗流傳著一句口頭禪,原配的媳婦是金,二婚的媳婦是銀,三婚的媳婦是銅,四婚的媳婦是鐵。意思很明白,原配的媳婦最珍貴。二婚、三婚、四婚,一個比一個差,這叫金瓜配銀瓜,鐵鍋燉了豆腐渣。

榆長拴正是驗證了這句話。在他與彭月蘭新婚燕爾之際,這個家就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這場風波的起源不在於榆長拴和彭月蘭,而在於兩個正值童年的孩子。彭月蘭的女兒菲菲比圓圓小三歲,儘管父親去世的早,但卻並沒有脫離了彭月蘭的嬌生慣養。她總愛在彭月蘭面前撒嬌,撒起嬌來那份執拗常常令人厭煩。圓圓也是有點愛撒嬌,但比起菲菲來卻相差甚遠。其實圓圓是藏而不露,一旦那股拗勁上來,也夠人瞧的。這不,他們的父母剛剛挽著胳膊走進房內,嘴還沒迭的親呢,院子裡就吵起來了,不為別的,原來是為一隻毽子。是菲菲看中了圓圓的那隻雞毛毽子,圓圓給她玩了一會,再要時菲菲就不給了,非要和她換,圓圓就是不。那是母親在世時特意用最好的紅公雞尾巴毛給扎的,因此她特別地珍愛。這樣的什物她怎麼能隨意被別人換去呢,不用說你的不好,就是再好我也不能換。這裡邊的意義別人不會明白,可圓圓刻骨銘心。為了奪過自己的毽子,圓圓不得不開始發起了攻擊,她要親手把她的毽子奪過來。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奪,就將事情鬧大了。菲菲在院子裡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一下子驚動了正在新房裡親熱的彭月蘭,彭月蘭一下子站在了房門外,臉一下子就拉長了一拃,像一個惡煞。榆長拴看在眼裡,對圓圓說,給她。圓圓說,就不。榆長拴二話沒說,一把就從圓圓的手中奪過了毽子,送到了菲菲的手上。沒想到,這會菲菲接過毽子反而一把就拋向了空中,圓圓眼睜睜地望著她的毽子,在天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最後落在了西南角的豬圈裡。圓圓跑到豬圈門口,見那隻漂亮的雞毛毽子正準準噹噹地落在了豬圈糞池的正中,這下可把圓圓惹惱了,上前就給了菲菲一個猛撞,菲菲突然失去了重心被撞了個趔趄。這下可把彭月蘭的火氣給撩撥起來了,一古腦兒地衝著榆長拴撒潑。榆長拴聽著彭月蘭的撒潑,實在聽不下去了才說,月蘭,你知道這個毽子的來歷嘛,那是她媽在臨去世前三天,給她扎的。你這孩子不該給她扔到糞池。

彭月蘭可聽不進榆長栓的這番解釋,回到新房拾掇起自己的衣服拉起菲菲就走,榆長栓又無奈了,甘願再當磕頭蟲,厚著臉皮不得不低三下四,月蘭,你消消氣,是我不好,你看這不一不小心,就觸犯了你老人家了,你乾脆打、打我兩巴掌,聽聽響聲。彭月蘭的氣總算被榆長栓好說歹說過去了,可榆長栓的心中卻很不是滋味。他意識到這個家、這片天空並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樣一片湛藍,濃雲密佈隨時都有暴雨來臨的可能,就像六月的夏天。

圓圓在經過這場風波後,忽然之間也意識到這個家已發生了根本性的轉折,過去這個家是屬於她和父親的,而現在她和父親實際上已成為了這個新主人的附庸,甚至是傀儡。連說話也得看她的臉色了。一想到這,圓圓心中就有說不盡的苦惱和怨恨,他恨父親逢事對她都要那麼遷就和恭敬,難道她能把你吃了不成?她憑什麼在這個家耀武揚威指三道四?她來到這個家應該尊重這個家才是,難道就這樣任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什麼不做不說,還像一個指揮官,你再看看她那個像賴狗屎一樣的女兒,任性的想怎樣就怎樣,就差天上的月亮沒給她摘了;還有最可恨的是家中那兩隻老母雞下的蛋,統統歸了她的桌上餐。而她卻只能敢怒不敢言。這是事呀,來了這麼個夜叉,說怎麼著就怎麼著,還一點情理都不講,倒應該似的,真是可惡,可惡透頂!他本想要和菲菲搞好關係來的,畢竟是一家人了,可是不行,菲菲的脾氣她融不來。

不歡而散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有一天菲菲把母親炒好的雞蛋端到了圓圓面前,還故意炫耀了一番說,你看俺吃到了一個雙黃蛋,俺就是不給你吃,非把你饞死不可。這一句可把圓圓氣壞了,一氣之下就把她手中的碗打翻在地,這下可得罪了天奶奶,彭月蘭聽到院子裡菲菲的哭聲,出門一看就大發雷霆,怎麼,俺在這個家還呆不下去了怎的,你還打我們的飯碗,今回我非和你爺倆沒個完!榆長拴牽著大黃牛剛進家門,一見這情景二話沒說,上前按倒圓圓就打,圓圓的屁股上捱了父親重重的兩巴掌,她沒有哭。撒腿就跑出了家門。榆長拴這才望一眼地上的雞蛋,又望一眼彭月蘭說,孩子嘛,犯不著跟她生氣。

就在這一天,圓圓天黑都沒有回家。榆長拴撒急了,他擔心小孩子心小遇事愛鑽牛角,萬一想不開,做了傻事可咋辦?於是他就四處尋找,最後他才打聽到圓圓的去處,原來圓圓是去了母親的墳塋,她在母親的墳前哭了大半天,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一覺就到了天黑。當榆長拴一眼望見圓圓躺在媽媽墳前,止不住眼淚刷地就下來了,她抱起圓圓就往家走,直到這時他才想到了自從彭月蘭進這個家孩子所經受的冷落。對不起呀,圓圓她媽,我這是越活越糊塗了啊。

他把圓圓抱回家,一股腦地就將一肚子的酸水往外倒,彭月蘭,你給我聽著,今天咱非說個明白,你有親骨肉,我也有親骨肉,你就不能替別人想一想。榆長拴沒想到他的這一番機關槍似的噴射,竟把彭月蘭一下子給激怒了,當晚她就和女兒回到了河西老家。這一刻,榆長拴望著彭月蘭領著女兒離去的身影又感到惋惜了,他追上前說了很多挽留的.話,可都無濟於事。

真是送神容易請神難,說什麼彭月蘭也不認這個茬了,無奈之際,榆長拴又搬來了疤瘌眼,疤瘌眼在一陣酒足飯飽之後,又打了保票。好在經過幾番周折,終於把事情敲定:榆長拴必須把彩禮錢一次付清,否則這門親事就瞎子點燈白費蠟。榆長拴權衡再三,把家中大小牲畜折騰了個精光,一把給了彭月蘭,彭月蘭當時高興得扒著嘴,話都說不囫圇,滿口全是結巴語:長、長拴,你。這人還是挺講信用的,改天咱一起去。城裡買彩。彩電。

榆長拴萬萬沒想到,這竟是一場騙局。從那天榆長拴一連幾天都沒有見彭月蘭的蹤影,事情該怎麼辦,他沒了底。榆長拴心裡急,急得火燒火燎。於是他心一橫,又來到了彭月蘭家,彭月蘭這會可不像那天的表情了,長拴,你來得正好,現在我把話挑明,你那晚送來的那八千元,今晚我只能還給你兩千,我呢也不能白跟你這大半年,也不能白讓你給睡了,憑良心你說是不是這個理?榆長拴一聽頭嗡地大了,望著眼前的這個女人,木呆呆地傻了。火從心中燒,氣從膽邊生,榆長拴怒目圓睜,直刺刺地望著彭月蘭,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到自己的雙臂上,他仰起拳頭剛要準備下落時,彭月蘭卻不慌不忙地沉著得很,榆長拴,你想在這打架?你看錯人了。你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你如果敢動我一指頭,你這兩千也休想撈到!我是看在你辛辛苦苦不容易的份上,才這麼做,所以你還是好自為之。要不然,我隨便哈哼一聲,你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榆長拴創造的家產就這樣在眨眼間揮之一旦,看上去他彷彿是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滿臉的鬍子邋遢,也好像是在一夜之間掛出來了。他自閉家門整整在家躺了三天三夜,痛定思痛就直奔了鎮上的小煤窯,他要在那裡換回他的信念,換回他失去的一切。

圓圓十三歲那年,榆長拴又領進了第三個女人,名叫朱春雅。是村裡的幼兒教師,丈夫是個長期跑外的貨運司機,本來是殷實的日子,可不承想竟遇上了車禍,撇下妻子和兒子歸了西。這回的保媒不是疤瘌眼而是村主任石寶。石寶這幾年當上村主任,沒別的本事,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要把村裡的光棍子全“消滅”。用他的話說,就是要為群眾辦群眾最想辦的事。他曾在村委工作會議上這樣教誨村幹部:同志們,我們村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消滅”村裡所有光棍子,這個“消滅”光棍子你們別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其實是一件非常繁瑣而又艱鉅的重大工程。他不光需要苦口婆心地去磨嘴,還需要腳踏實地地去跑腿;甚至還要實行調虎離山計的智慧去周旋,要不這個問題就很難解決。因為那些寡婦們大世界小世界都明白,她懂得了貨比三家,逢事就得上稱稱、上斗量,難辦就在著。關心群眾疾苦,什麼是群眾疾苦?光棍子就是最苦,所以啊,我們必須把他們的疾苦列為我們村的頭等大事,只要我們村的光棍子被一個一個的“消滅”,我們村才能走向文明、走向和諧。村委成員們聽得都忍不住地笑了,這一笑,石寶的話更尖刻,你們不信?不信你們也打打光棍試試!

現在石寶的任務就是要給榆長拴找上媳婦。他思量來思量去最終看中了幼兒教師朱春雅,這個朱春雅自從死了丈夫,也像河裡的鴨子少了對,孤影行只怪可憐的,還拉著一個孩子,如果把這一對撮合成,那不是一下子解決了兩個家庭的困難?榆長拴從煤窯下班回家的時候,石寶便哼著小曲,走進了他家天井,他先圍著榆長拴的天井環視了一圈,接過榆長拴遞過來的香菸,就坐在了榆長拴搬來的長凳上,開始慢條斯理地將他這次來的目的循序漸進地一一道來。榆長拴剛開始還覺得他說的這件事有些天方夜譚,可慢慢越聽越覺得摘不下耳朵來了,這事能成?那朱春雅比她小五六歲呢,而且是個有的人,能看上他?石寶見他難以置信的樣子,乾脆打了保證:長拴老兄,你不要自卑,這事保準能成,我事先已經打聽過了,那朱春雅有這個意思。你是一個丫頭,她是一個兒子,你們倆家二合一不正是天作巧合!榆長拴一聽來了精神,說,石寶老弟,你看這事一開始我應咋辦。?這有什麼難的,你得主動找她談一談,戀愛戀愛嘛,不談怎麼戀,不戀怎麼愛,你還是經過兩個女人的男人呢,連這點常識都不懂?當初你是怎麼談的?榆長栓說,我不是這。意思,我是想第一次見面總得送給她點什麼吧,光說說話哪成,現在咱不是要得趕潮流嘛。石寶說,呵,你這不無師自通了嘛,原來你想得比我想還周全,這樣吧,就給他買件衣服吧,不過這衣服,你得到城裡去買,要買上乘的,決不能買便宜的,起碼得三百元以上,這第一次的見面禮最容易決定成敗,買次了他會看低了你。榆長栓說,那。老弟要不麻煩你。和我進一趟城,也替我長一下眼色。好,這成。石寶一口應了,像辦自己的事一樣爽快。

夏天的傍晚,青蛙聲剛剛在河邊扯起大嗓門歡唱的時候,榆長拴順著河邊來到了朱春雅的家。說實在的,此時此刻他的心不比河邊那蛙聲亂得差不多少,主要是亂得心急如焚。他始終對石寶的話半信半疑。石寶從小到大沒給村裡人留下好印象,好吃懶做偷雞摸狗,二年前他不知怎麼心血來潮投親靠友弄來幾萬塊錢,四處拉票競爭上了村主任,雖然大家喊他村主任、村長,可內心只罵他臭狗屎。這幾年他遊手好閒,村裡的收入全靠徵收的開山提留,日子也倒過的悠哉遊哉。不過村裡的光棍子、小寡婦家倒成了他的常客。你看,這不這些天,他又幾乎天天往朱春雅的家裡摽了。榆長拴一來,石寶正在和朱春雅說話,見榆長拴一進門,石寶就趕緊起身,說,長拴大哥來了,那你們談吧,我不耽擱你們的寶貴時間,現在是爭分奪秒分秒如金的時候呢!

朱春雅見榆長拴進門沒有流露出任何拘謹,倒是和平常的熟人來串門一樣待承,本來榆長拴想象著朱春雅會靦腆的有所做作,可她沒有。完全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這倒使榆長拴感到有些不自在了,有些心跳不已。他都不知自己是怎麼把話題引到他為她買的那件衣服上的,只記得朱春雅接過那件淺灰色的衣服,看了好一會,很喜歡的樣子,最後不揹人地當著他的面穿上了,並且還站在了他的面前,讓他看,樣子特別的大方,就像站在講臺上面對臺下的孩子一樣坦誠。不用說,從這個動作上,榆長拴已經感覺他們的姻緣關係正大步邁向柳暗花明。果不然朱春雅說,長拴哥,我琢磨著你還是和圓圓來這個家好。你家那房子也該翻蓋了;再說你家那家院也不如這寬敞,一個村,男到女家是一樣,你說呢?榆長拴一聽這話,高興的巴不得一蹦三尺高,這該讓他說啥是好,嘴張了幾張都沒說出一句話,只是一個勁的點頭,點頭就是最誠懇地預設。他怎麼也料想不到,這第三個女人還讓他身不動膀不搖的賺了五間大瓦房,這真是有福不在潮兒逛蕩,如果要是讓他重新建造五間大瓦房,那得耗費多少精力和財力?現在不費吹灰之力房子有了,就只差置辦幾樣傢俱,這讓他省了多少心!他只差喊朱春雅萬歲、萬歲、萬萬歲了。真是趟過坎坷成大道,一路風雨一路歌。

俗語講,好花全憑綠葉陪,好姻緣全憑家人扶。這話可以說相當精闢。不知怎麼榆長拴的女兒圓圓和朱春雅的兒子順子也特別合得來,倆個又正好是一個年級,上學一起,放學一起,愉快的像兩朵蓬勃向上的向日葵,一臉的陽光和一臉的燦爛。圓圓說,順子,我爸和你媽你說般配嗎?順子說,怎麼不般配,你爸勤勞,我媽利落,我看挺好,再說你也挺好,說不定將來,我們還是一對呢!圓圓這會不高興了,一邊追打一邊說,打死順子,叫你再多嘴。

兩家合一的日子真叫好,榆長拴彷彿一下子又年輕十歲。過去他走在村巷是很少和人搭訕的,這會不但搭訕而且還哼起了小曲,身板眼看著挺實了,臉龐也紅潤了,紅潤的光彩奪目。有人這樣跟他打諢,長拴,你可真有福,一輩子淨走桃花運,現在的這個女人滋味如何?榆長拴說,芝麻開花節節高,一個更比一個好!

天長日久,圓圓漸漸地發現日子卻不像父親那樣感到風調雨順了,她在平靜的生活中發現了潛藏在深處的巨大的波瀾,這個波瀾直接危機著她和父親的生活,真是太令人觸目驚心、太令人不可思議、太令人難以置信了。一個星期天下午,圓圓跟隨後媽去棉花地摘棉花,摘著摘著就被後媽拉出了一大截,她本想加把勁,攆上後媽的,可她摘得太慢,總也趕不上,後來她乾脆不攆了,能摘多少算多少。反正只要不閒著就成。正這麼想著猛然抬頭看時,發現後媽已經不見人影了。她會上哪呢,會不會是棉花棵子高把她擋住了,這麼琢磨,她不知怎麼突然感到小肚子特別的脹痛,就想到前面地頭的高崗子樹林裡去解手,高崗子前面那片雜樹林很高也很密,一直順著山溝通向山坡,這是全村多年植樹綠化的成就。圓圓停下手中的活計,走出棉花地,開始慢慢向雜樹林靠近,走著走著當她走過高崗子時,突然一下子望見了後媽的身影,她躺在樹林深處的雜草中,村長石寶正在為她解衣服。這情景把圓圓嚇得不輕,她生怕被後媽發現,趕緊轉身向回走,回到棉花地,不知怎的她本來想解手的慾望忽然間沒有了。

一連幾天,這事在圓圓的心裡總放不下,她本來是想要告訴父親的,可一想又覺得不妥,只好將這事壓在了心底。原來她還以為村長石寶是個熱心人,誰想到他是黃鼠狼子給雞拜年,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還村長哪,豬狗不如!圓圓在心裡足足罵了一百遍,罵著罵著,她突然想出一個糟踐村長石寶的好辦法,你不仁我也不義,咱走著瞧。

那是個月黑風高的夏夜,圓圓的父親上夜班不在家,石寶村長早早就來串門了,圓圓靈機一動就出了房門,她走進廁所從便池裡颳了一塑料兜糞便,用一根繩子吊在了院門外的大槐樹上,專等村長石寶出門,只要他一出門,她就鬆繩子,一鬆繩子那一塑料兜糞便就會穩穩當當地落在他的頭上,讓他來個狗頭屎,保準很精彩。果不然,深更半夜村長石寶從朱春雅的房間走出,剛出院門,圓圓就鬆了繩子,只聽外面啊地一聲,就沒動靜了。過了一會,才聽到石寶村長在門外破口大罵,他媽的,是誰吃了豹子膽,敢往老子頭上灑屎!這一聲謾罵驚動了朱春雅,朱春雅趕緊打著手電筒出門看究竟,只見石寶村長渾身上下全是糞便,那臭氣隔三十米都能聞到。這是誰幹的,怎麼這麼損!朱春雅立即用手電去照那掉在地上的屎兜和吊在樹上的繩子,她感到這事怪了,難道。她來不及多想,只好說,石寶兄弟,趕緊進家洗洗吧,要不這可怎麼回家呀。

第二天一大早,朱春雅從門前那棵大槐樹上扯下繩子,掂對了好長久,似茫然疑惑又似恍然若釋。從此她與圓圓便有了心照不宣的隔閡,過去一家人親密無間的氣氛漸漸消失了。榆長拴似略有所悟,但卻不知問題究竟出在哪,這是怎麼了,他時常納悶,可就是找不到準確的答案。不過石寶村長還是照來不誤。特別是榆長拴趕上上夜班時,他來得更勤,簡直是到了每晚必來的程度,而且還是一扯就到半夜。圓圓有天夜裡悄悄偷聽了石寶村長和後媽的談話,她這一聽才更知道事情的嚴重,只聽石寶村長說,春雅啊,我一天不見你就跟少了許多什麼似的,你就是我心中的月亮,天天照得我。心裡亮。堂堂。後媽說,你們男人的嘴都是蜜碟子,可心就是饞貓。石寶村長說,春雅,我可不是那種人,我是忠心耿耿對你。圓圓聽到這裡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她多想立即把這事告訴父親,可一想,還是覺得不妥,如果告訴了父親,那就預示著他們在這個家已到了盡頭。父親那麼辛苦,天天下煤窯賣苦力,圖得就是一份安祥,他再經不起半點打擊了,萬一被他知道,他一定會一蹶不振。不能告訴他,萬萬不能告訴他。可不告訴他,又有什麼好辦法呢。?

辦法總會有的,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問題的解決方法就是要善於動腦筋,腦筋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智慧寶庫,在圓圓經過耐心細緻的策劃後,終於決定這次行動帶上順子,她不知道順子聽不聽她的話,她開始打探,順子,我看這石寶村長不是個好東西,他天天在咱家不安好心。順子說,就是,他還敢摸我媽的手,那是耍流氓,我真想砸爛他的狗頭。這樣吧。圓圓一五一十地將她的想法告訴了順子,順子一聽拍手叫好,就這樣,就這樣。於是二人便利用傍晚的時候,手拿鐮刀來到了河溝崖,偷偷地砍起帶刺如針的荊棘棵,他們砍了一大堆,來回拖了七八趟,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們家的房屋後。

吃過晚飯的時候,石寶村長果真來了,這時圓圓和順子玩耍了一會,就趕緊出了家門。他們把那一大堆荊棘棵拖到了離院門十幾米遠的下坡處,這地方夜裡黯,人走到這裡很自然有一股慣性,如果再增加一根攔路棍,那才會產生“蠢豬不怕棘針刺”的效果。佈置完這些,圓圓就和順子回到他們的西廂房做作業去了。其實他們的作業一點都做不下去,他們是在暗暗地等待著石寶村長的那一聲慘叫,他們相信那一聲慘叫絕對是激動人的,也絕對是叫人解恨的。

可圓圓萬萬沒想到,那一聲慘叫不是村長石寶,而是自己的父親。那夜父親在上夜班時,剛下到井下,正要開始作業,就突然感到一陣陣腹痛難忍,像得了急症,疼得他渾身直冒虛汗。工友們見他病成這樣只好把他護送上井。不知怎的,當他上井後,腹痛不一會竟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他再想下井已為時太晚了。於是他決定回家。一想到回家,他的心自然就會產生無比的愉悅,特別是深更半夜,再和春雅親熱親熱,那又是怎樣的滋潤。他騎著自行車像飛一樣一個勁地往回趕。過去他臨到家門口隔老遠都是要下車的,不知怎麼今夜他卻懶得下車了。就這一念之差,他忽地就進了圓圓和順子擺設的埋伏圈,由於下坡路低窪黑暗的作用,榆長拴一到跟前就栽倒了,不偏不倚正倒在了荊棘叢中。只覺得全身到處都是刺在扎,不敢動,越動越痛,不動還不行,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從荊棘棵中掙扎出來。當他一步步忍著疼痛開啟院門,往裡走的時候,猛然發現一個黑影從他的身後竄出了家門。就在這時,院門外又突然傳來了哎吆一聲,那聲音聽起來很真切,很耳熟,是村長石寶。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當他走進屋子開啟電燈時,屋子裡的朱春雅衣服還沒有穿好,一臉的無奈和羞赧,無話可說而又無地自容。榆長拴這時感到渾身的疼痛在這一剎間突然消失了,但他卻感到整個房屋頃刻間呼啦啦坍塌了。

榆長拴像在遊夢中醒來一樣,又回到了他那個本該屬於他的家。臨離開朱春雅家的那天,順子攔住了圓圓,順子拉著圓圓的手,眼淚婆娑:圓圓姐,我不想讓你走,我願意和你在一起。圓圓說,順子,俺不走不行,現在你媽和石寶村長好,我們怎麼再在你家呆得下。順子說,那我到你家行嗎?圓圓說,那。那以後再說吧。順子說,姐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等我長大後,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媳婦。這一刻不知為什麼圓圓沒有責備順子,眼淚倒刷地下來了。

農曆八月十五是莊稼人團圓的節日,也是莊稼人收穫的時節。滿坡的秋玉米和金黃的穀子,都是在這幾天收割。榆長拴這些天在礦上請了長假,開始在家忙活秋收。只剩下山坳裡的最後一塊玉米田了,一大早他就開始忙活,中午他都未來得及歇個晌,匆匆忙忙地吃過午飯就上坡去了,不知不覺天快黑了,玉米是掰完了,就只剩下割玉米秸稈了。不知怎麼他割著割著,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張女人的臉,這張臉蒼白而又刮淨,時隱時現還帶著笑意,一下使他驚呆了,那不是圓圓的媽媽嗎?她媽。她媽。

榆長拴躺在了床上,這一躺,病的可真是不輕,天天悠悠忽忽,似夢似幻,像得了癔症。急得圓圓前村後村的求醫問藥,但總是不見收效。這會她突然想到了疤瘌眼,疤瘌眼可是會看癔病的,不妨讓她來一試。

疤瘌眼來到一看,果真看出問題來了,她點上一盆火,口吐白沫唸了大半天降妖捉怪的咒語,收了一百元現金,匆匆地離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她領著一個看上去與榆長拴年齡相仿的年輕婦女來到榆長拴的面前,榆長拴一見這女人,突然一骨碌爬了起來,一副驚喜若狂的樣子,說,那天傍晚見到的那個女人,就是她,和圓圓的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