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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高中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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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對面那個本家的大奶奶也應該八十歲左右了吧,具體年齡我也不太清楚,回家時我也從沒有向父母問起過這件事。

活著高中隨筆

每次週末或是週日,暮色蒼茫中我回到老家,總是看見大奶奶在自家的大門口的門臺子上靜靜地坐著,眼睛呆呆地望著西方轉瞬即逝的一抹殘霞。

每次我總是習慣地先喊一聲“大奶奶”——如同我小時候一樣。而大奶奶總是在我喊過之後才猛然醒悟過來,繼而轉過頭笑著喃喃地說:“好啊,大孫子又回來了。”

大奶奶長長地喘一口氣,接著便抬起眼跟我嘮叨幾句:你娘今下午去了三皇廟溝的菜地了……這不剛剛回來啊,約莫著開始做飯了……我扭頭一看,果然老家的廚房煙筒裡冒出嫋嫋青煙。

我跟大奶奶打過招呼,開始朝自家的大門口走去……大奶奶也停止了嘮叨,把頭低下去,又開始呆呆地看著腳底下的土地

背後傳來了大奶奶沉重而無力的呼吸聲。

大奶奶的喘氣聲讓我想到了小時候在家裡燒火時拉的風箱。我知道大奶奶年輕時得過癆病——餓癆,就是吃不上飯營養不良餓出的痼疾。

大奶奶的一生可真不容易。大奶奶年輕時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有些零零碎碎的都是聽家裡老人說的。據說大奶奶年輕時守寡經人介紹嫁給我本家的一個大老爺,我這個大老爺是有名的蠻橫霸道,動輒對大奶奶破口大罵,拳腳交加……大奶奶只能忍氣吞聲,打掉牙往肚子裡咽。因為大奶奶孃家沒近親,自然沒人給自己撐腰,所以一輩子忍辱負重含辛茹苦只能是默認了。記得那年我那個大老爺得了那種瞎包症候,臥床不起,奄奄一息的他在病床上照舊對大奶奶吆三喝四,手裡握著一根長秫秸,夜裡喝水撒尿,就用這秫秸杆子把大奶奶抽醒,讓大奶奶起來伺候他。

如今那個暴戾的大老爺已經去世二三十年了,可是大奶奶把這幾個孩子拉扯大也夠辛苦的了。大奶奶一生為這個家生了好幾個孩子,活下來的有六個,六個孩子中只有一個男丁——就是我那個大叔。後來我的幾個姑姑相繼出嫁,家裡只剩下我那個大叔。我那大叔結婚後不幾年,就把家搬到村北的'新家裡去了,把大奶奶一個人孤零零地仍在老宅子裡了。

大奶奶一個人守著一個破舊的老宅子並沒有什麼怨言,她總說喜歡自己一個人過,說這樣清靜。其實大奶奶是不願意給兒子兒媳添麻煩,人老了,鼻子咧邪的,害怕兒媳婦的白眼——其實農村大部分老人都是這樣想的。

大奶奶就這樣每天平靜地活著,在大門臺子上做膩了,有時候會拿個馬紮到大街中心的碾盤那兒坐坐,偶有過路的人經過,便家長裡短地聊個三兩句……這些姑且就算是大奶奶最大的娛樂了。

大奶奶也有高興的時候,那通常是鎮上逢集的日子。大奶奶的五個女兒通常是提前約好,趕完集後都來這破院裡聚聚。我的五個姑姑們不分長幼依次來臨,大奶奶滿是皺紋的老臉上便隨之像一棵深秋的菊花愈開愈豔。五個女兒坐在一起開始眉飛色舞地交流著,大奶奶便在一邊一聲不吭微笑著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這便是大奶奶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和滿足了。五個女兒臨走,總是要把趕集買的肉啊魚啊點心啊水果啊給大奶奶留下一些,大奶奶總是很固執地推辭,說你們家人多分不過來啊我一個老孃子吃不了多少啊……一個女兒留下一點說起來就不算少,大奶奶本身一輩子過得就節儉,這些東西大奶奶動不動就送給四鄰八舍的鄰居們吃……我回家時母親動不動就說什麼什麼是你大奶奶送的。

那些好東西大奶奶總是不捨得吃,自己留著分給周圍的孩子們吃。有一次我老家修房子,我回家幫忙。還沒進家門,大奶奶就緊走幾步顫巍巍地趕上來,然後從兜裡摸索出幾塊高階大白兔奶糖,塞到我手裡說:“外甥閨女結婚,婆家城裡的,房子真大啊……”

我有些哭笑不得:“大奶奶,您還把我看成孩子啊,我都四十多了……您還是留著自己吃吧。”

大奶奶一本正經地說:“看你說的,你再大,在我眼裡也是孩子。”

大奶奶硬是把糖塞到我手裡。沒辦法,我只好抓在手裡。我的手裡汗津津的,感覺沒處放。此時的我,心裡很不是滋味,眼睛和喉嚨裡有些異樣。此時我才知道,世界再大,但有一個叫“老家”的地方,有一群永遠寵著你愛著你的父老鄉親。縱使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哪兒也不如自己的老家好。

……在我的印象中,大奶奶一生中只有一次驕傲的時刻。那次我剛剛回到老家,大奶奶聽說我來了,趕緊到我家裡,很高興地告訴我:

“濤子(大奶奶的孫子)當兵了!說是去雲南……”

根據大奶奶的出身和經歷推斷,大奶奶應該是目不識丁,自然大奶奶也沒有出過遠門。於是大奶奶抓住我的手,開始詢問我關於雲南的一些事兒:那兒是不是很熱,夜裡睡覺是不是蚊子很大,是不是潮溼,是不是山上有毒蛇什麼的……我們當地老百姓有口頭禪:“挑到雲南也不偏沉。”大奶奶自然知道,雲南肯定是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是教書先生,在大奶奶眼裡,我就是無所不知的——其實,雲南我也沒去過。

孫子去雲南當兵,在大奶奶看來,那個不聽話的孫子出息了,就是全家的榮耀,是祖上修來的陰德啊。

大奶奶一輩子過苦日子慣了,什麼東西都捨不得吃,捨不得用。就因為這些,有一次差點送了大奶奶的命。

那一天,我父親母親剛要鎖上大門去菜地幹活,忽然聽到大奶奶家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呻吟聲。我父母趕緊扔掉門鎖,跑進去一看,大奶奶已經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捂著肚子痛苦地抽搐著,我父母趕緊問怎麼了,大奶奶閉著眼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個瓶子。父親拿過來一看,是敵敵畏瓶子,是大奶奶平時滅蚊子跳蚤用的。

難道是大奶奶自己喝農藥了?大家也顧不得這些了,連忙找來我家的一個弟弟,用三輪摩托送往鎮衛生院……一番折騰,總算是保住了大奶奶的一條老命。

大奶奶在大叔姑姑和鄰居們的陪伴下回到了家,此時大奶奶清醒多了。問及緣由,大奶奶說自己老眼昏花,誤將敵敵畏當作醬油炒了芹菜吃,所以……我母親問:

“你吃不出味來嗎?”

大奶奶支支吾吾地說:“怪苦……可是不捨得倒掉,就強忍著吃下去了。”

嗚呼!這件事確實是悲慘的故事,其結局只能讓人們除了嘆息,便是暗暗落淚。

人活著,不容易,不容易啊。

八十出頭的大奶奶,如今雖然日漸孱弱,但還是那樣堅強地活著,像門口那棵老槐樹一樣。大奶奶終日端坐在大門口,目光直直地凝視著夕陽的形象,在我的心裡已經坐成了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