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山裡的雪山裡的雪和山裡的人不一樣，有點像人來瘋。山外飄雪的時候，山裡早就是雪花漫天了。
多年在山外居住，幾乎看不到一場真正的純粹的大雪。好不容易有了點雪的意思，大家就開始期待，結果是熱望太熱，嚇跑了大雪，最後落下來的狀態，也是不情不願的沒了風情。
我看不起山外的雪，幾乎沒一點男人的氣概，扭捏地地像那不精緻的女人。氣象部門的人也知道下雪的模樣，怕丟人，時不時在雪起風來時，打上幾炮，只是薄薄的一層，連地裡的麥子都蓋不嚴實。
這時候，我就想起了山裡的雪。
山裡的雪要麼是大風大雪，要麼是無風下雪。
山風起時，是帶哨子的。從秦嶺奔來，從關口跑來，從山埡擠來，曲裡拐彎地前行，遇到山體，遇到石崖便會降了速度，變了風向。狂奔之中的風，一路歌唱，一會兒高亢激昂，一會兒悠揚婉轉，一會兒又是低沉哀婉，如泣如訴，在重巒疊嶂中演繹著交響樂的美妙。
我家小東溝口是一個特殊的地方。不到二十戶人家的小山村，坐落在湯峪河的兩岸，河東人多叫下河，河西人少成為上店，我家就在上店。店的名稱來源於穿心店遺址，我家和夏家恰坐落在古遺址上。穿心店居湯峪河的中部，湯峪河驛道過去號稱七十華里，而這個地方就在三十五華里處。駝隊馬幫從湯峪的塘子街進山，走到這裡就是吃飯歇火的時候。中午從秦嶺頂下來，到了穿心店也是晚上需要住宿的時間點。小時候，院子裡全是大石鋪就，小孩子跑路愛摔跤，常常鼻青臉腫，也就愛在老人面前埋怨這些石頭，而老人卻因為這些石頭而得意，說這是有故事的石頭，說不清那一塊石頭上，就有達官貴人，甚或皇親國戚踩踏過。
小東溝口是兩山夾一河，河窄坡陡，頭頂一線天，東西兩邊的高山，在此扭起麻花。坐在我家的院子，還真有坐井觀天的意思。風從交溝上來，就開始扭轉風向，先拐向小東溝，再順河往上竄，在臺臺溝下邊，再次改變風向，過上店白家，沿著河道往劉家溝而去，上來的風，是有點坡度的，鳴叫怪異而尖銳，如果是從湯四下來的河風，呼啦啦地，變顏做色地，不停地吼叫。這種風會攜裹著雪花，漫天飛舞，在空中翻飛，在地上打旋兒，氣勢非凡。大風如果刮一夜，必然造就有些地方的.積雪比山裡人的屋頂還高，我們這裡人的人，愛將這種狀態的雪叫做風窖雪。有人不小心墜入這雪窖裡，會淹沒頭頂，看不到人的。颳了一夜大風，下了一夜大雪，整個山脈就是一個籠統的白，只有很高的石崖，因為坡度的問題，坐不住雪，才會有了黑白色調。
有時候，山裡下雪是不颳風的。雪花落下，就像天漏了，有人在天庭將白麵用篩子往下篩，均勻地有韻味地撒著，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紛紛揚揚，飄飄灑灑。雪落下來，就落在山坡上，大樹上，屋頂上，柴堆上，還有河裡河岸的石頭上，霎時間，所有的物象都白了，所有的東西都腫了，豐滿白皙，讓人想看。我是很喜歡這種雪的，走在雪野，一會兒你就會和自然融為一體，你就知道你是自然界的靈魂，你動自然就動，你不動自然就靜。不颳風，就不覺得冷，如果穿一身紅衣服，或者系一圈紅圍巾，你就是這雪野最醒目最溫暖的色彩，滿世界的白裡一點紅，特別有詩意。
久居山裡的人，會在這樣的天氣裡出來，抱一堆柴火，將自家的火塘點燃，一股青煙從屋簷下漫出，在屋頂的白雪上溫嵐，嫋嫋升起。山裡的天黑得早，可是下了大雪，傍晚的山野是透亮的，一點也不覺得黑，通體的白，照亮夜空。
在外邊生活久了，很少有機會看到山裡的大雪，有風的沒風的，都不會遇到。前幾天，藍田也下了一點雪，沒有覺得好，就想起了老家山裡曾經的雪，思緒就飛回了山裡，沉浸在美妙的雪野，有了溫暖，有了感動，有了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