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六零年秋季的一個上午，在安徽省肥西縣三河鎮南街第二國小發生了一件慘絕人寰的悲劇。校長的兩個才十幾歲女兒被人殺死在家裡。
此事立即驚動了省公安廳，上級命令合肥市公安局，立即組織精幹刑偵力量，攜帶警犬趕赴案發現場。
下午，全校師生集合到操場上，警犬從每個師生身邊嗅過，所有的在場的師生都嚇得要死。
警犬很快找到了嗅源，從校長家衝出，奔向校外的田野，警犬穿過秋季寬闊荒涼的田野，上了一條住滿農戶的圩埂上，跟隨警犬的公安人員很快就找到了一戶農家，……抓住了凶手。
凶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皮黃骨瘦少年。
他是本校六年級的學生，校長是他的班主任。
校長平時很喜歡他。農村的孩子，勤勞樸實，學習用功。他比班上同學要大上兩歲，也很懂事，常常去校長，家幫著乾點家事，挑水掃地什麼的。
然而，這是在一九六零年秋，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到處都有餓倒再也爬不起來的老老少少。
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己經餓了很久。人在長期飢餓的條件下每天想著最多的問題是：吃。能從那搞點吃的？空空的肚子，餓著整天咕咕地響，飢餓會讓人產生幻覺、幻聽、幻想。少年的生命被飢餓的死神拉扯著，他知道，被餓死只是時間的問題。
那天上午，少年不知有何事去了校長家。
校長家的門開著，屋內沒人。
少年無意間看到桌子上有一個布袋子，裡面裝著十斤米。
少年看著米，嚥了一口吐沬，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眼前全是白花花的大米。好久沒有吃過米飯了，他的肚子很餓。
他本能下意識地抓起袋子，轉身向外走去。
他沒有想到，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偷竊，他沒有想到這十斤米是校長全家幾口人這個月的全部口糧 ，他沒有想到這個舉動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正當他走到門口時，校長的兩人女兒回來了。她們倆一眼就看到他手中拿著的米袋子，三個人瞬間都驚訝地站著。
少年提著米袋向屋外衝去，兩個女孩攔住他。一個抱著他，一個搶奪他手中的米袋。
少年抓著袋子不放，兩個女孩大聲急呼：“有人搶東西啦、有人搶米啦、快來人啊……”
少年急紅了眼，吼道：“快放手、快放手，放不放？”
女孩怒道：“不放、不放、就不放……”
許多年來，我一直深深地可惜著，兩個女孩當時放了他走該多好。
但是，誰又能確定沒了這十斤米，她們是否也會被餓死呀？
這一定是特定的生存條件下，人的求生本能做出的過急行為反應。
當時，那個少年為了這十斤米瘋了，他拿起靠在門邊的鐵鍬，對兩個女孩下了毒手。
……
十斤米。吞噬了三個孩子的命。毀了兩個家庭，這是時代的悲哀。
每每想到此，我心很痛，很難過，流淚、傷心。今天，我們的社會，很多的人為何對糧食和食物的浪費表現出一種殘忍、麻木、冷酷。你可知？那個飢餓的年代一口飯就是生與死，一口飯就是天堂與地獄。而那一批當年沒有被餓死，今天仍然健在的人們，他們一提到此事仍心有餘悸！
我深深地擔憂。
國人的浪費行為，以及每年千百萬畝的耕地被毀……
國家和政府也在擔憂，不然為何提倡“光碟”行動。
要知道，這是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中華民族幾千年歷史，因戰爭、災害、動亂……被餓死的人口是何等的巨大？！何等的令人不寒而慄？！
誰敢斷定：餓死人的事在中國將永遠不會發生。
要知道此時此刻；全世界至少有二億人口還生活在溫飽線下。
看看非洲骨瘦如柴的孩子們吧！那一雙雙飢餓的眼神，足以撕裂你麻木的心……
《二》
我沒有出生在那時。
但我聽說過如下的真實事件。
一九六零年，一個農村人提著一隻鵝上街賣，走到三河南街，一個人想買他的鵝，但是，身上沒錢。於是，他用家中的兩間門面房換了那隻鵝。
交易成功。農村人得了兩間門面房。
人餓急了要門面房幹啥？吃飽了才能活著，這是當時的生存大道理。
一九六零年，五、六個中學生幫一個同學家搬家。從三河搬到茶棚村，每個人抬著沉重的傢俱走了十幾公里路。每個孩子都累得要死。
到了鄉下，同學的父母搞了一點粗糙的稻米，煮了一鍋飯，一個同學分得一小碗飯，沒有菜。
這是他們半年多第一次吃過這麼多的飯，他們吃得很香、很乾淨。
為此，他們高興了很長的時間。當時，我父親是那其中的少年。
一九六零年，兩個在一起關係很好的中年朋友，兩人餓肚子很久了，都快不行了。於是，其中一個半真半假地說：“如果要是餓死了，能搞一口飯放在嘴裡，到閻王家也就不做餓死鬼了。”
有一天，其中的一個朋友真的餓死了，另一個非常傷心。他費了很大的勁終於搞到一團飯，扒開已經死了的朋友的嘴，把那團飯放進嘴裡。
悲傷地說：“你死了，還能搞口飯，我死後，誰給我一口飯？”
天啊！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己死的朋友有了那一口飯又活了過來，這的確是一個真實的見證奇蹟的事件。
那時，一口飯真的能救活一個人。
街坊一個五十多歲的鄭廚師說：“一九六零年，他四歲了，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身體特弱，他一直不能站立行走，只會在地上爬。他的大姐就是在那年被活活餓死。”
一九六零年，這家四口人中的父親先餓死了，剩下母親帶著兩個女兒，不久後，小女兒也餓死了，沒有人能有力氣把屍體抬岀埋葬，母女兩人也餓得快不行了……
等度過了那段苦難的日子，母女兩人還活著。
但是，小妹的屍體已經被吃完了。
這是我在肥西小廟鎮工作那年聽說的真實事情。
母女還在。不是她們殘忍，是時代殘酷。不是她們沒有人性，是社會將人逼得不如牲畜……
我們都無權指責或譏笑這種行為。
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條件下，人對求生的渴望；所表現出的各種行為，都是可以理解的。
—— 在極端飢餓的環境下，人與其它動物沒有什麼區別。
不信，——你就試試看。
——附上一首詩。
將近二十年，我只寫下這一首詩
《憫農？》
鋤禾日當午
汗滴禾下土
……
祖先傳承幾千年的那把鋤頭
在我手中鏽蝕
丟棄
耕種過的田地
養肓過無數代的子孫
我無數代的先人
汗水伴著腳印
從午後烈日田間走回
……
今日
村莊不見炊煙
不聞雞犬吠
耕種千年的土地
今己是連片的廠房
扔掉鋤頭的子孫
洗淨手上的泥土
忙碌在機器前
……
田野、老樹
稻香、蛙鳴
已不見
今日
盤中餐桌上
殘剩的是
來自異國的香米
白麵
……
誰知盤中餐？
粒粒何曾辛苦！
……
昨天，一個種糧大戶的朋友到我店，我們聊了很久。他說：“他爺爺，飢餓的年代拿著一袋金子去換一袋糧食。” 他說：“如果社會一亂，所有的大城市都是死城。” 他說：“無論有再多的錢，他只想生活在農村” 他說：“十三億人口的國家，我們每天都在不停地進口石油、麵粉、稻米、大豆……是世界在養活著中國。” 他說：“中國是一個癱倒在地上的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