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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爺爺講那過去的事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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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誌的地圖上,有兩條淡藍色彎彎曲曲的標誌,這是河北省新樂市的兩條大河:一條叫大沙河,一條叫木刀溝,看上去很美。一個縣級市能有兩條大河從境內流過是何等愜意的事啊!可我們要拍攝的,確是大沙河萬畝人工林治沙工程,這讓所有攝製組的人都有點匪夷所思。

聽爺爺講那過去的事情散文

越野車駛出市區,穿過村莊,越過農田,顛簸了好一陣之後,一片片沙化的塵土就開始在車輪下飛揚。透過揚起的沙塵,我們驚訝地看到了大沙河,一條與我想象完全不同的、乾枯了的、河床裡盛滿了白沙的大沙河。

遠處的河岸上,揚起的沙塵裡,一輛輛巨大的翻斗車滿載著從莊稼地裡取來的沃土卸在那裡,十幾輛推土機在用土掩埋沙化了的土地,被掩埋過的沙地上,有很多人在橫平豎直的栽種樹苗——這就是萬畝人工林治沙工程了。

我們拍下了這組鏡頭。

車駛進了河邊的一個村子。

起初,我想找一條破船的殘駭,放在乾涸的河道上,畫面中如果能出現這樣的場景一定會有振憾力。為此,市委宣傳部的人找遍了全縣境內,沙河、木刀溝兩岸所有的村莊,結果一無所獲。情急之下,我說:沒有破船,有早年不用的舊船槳也行啊!於是宣傳部的人又去找。真的讓人意想不到,全縣居然連一隻舊船槳都不存在了。

我正想修改拍攝方案的時候,突然在一個養雞戶的牆上發現了一張舊漁網,我叫過村長說:麻煩你給我在村裡找一位年紀大、思路清晰、形象好一點的一位老大爺來!

村長像國小生對老師一樣地問:我爹原來是村裡的支部書記。是抗美援朝回來的。行嗎?

我說:行啊!

村長聽了,轉身找他爹去了。

我們在一戶老鄉的院子裡等待村長他爹。老柳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著。我看了看周邊的環境,對站在房頂上左顧右盼、選機位的攝像說:一會兒你的鏡頭從那棵老柳樹上搖下來,先給一個大全景,然後再推上去,要兩個人的小全。下來之後,機位在這兒,主持人採訪時,要兩個人的中景,老大爺講故事的時候要特寫。

攝像說:明白。

我對房東說:把你們家那個小方桌搬出來,放在葡萄架前面,再找兩個小板凳兒。隨後,我又拉過外景主持人:你採訪老大爺的時候,開頭兒一定要簡練,進入主題要快,最主要的是讓老大爺多回憶回憶當年沙河裡有水時的美好情景。主持說:明白。說完,就轉到房後背詞去了。

村長帶著他爹進了院子。我眼前一亮,太好了!這張古銅色的臉、還有臉上深深的皺紋,一看就知道,這是一位土生土長在沙河邊上的老漁翁!

大爺!您老今年高壽啦?

村長爹咧開嘴笑笑:七十三。

我開始啟發:大爺!您小時候,沙河的水大不大?

大!大!一漲水就把河灘地給淹了。大爺看著我說。

還得是真刀真槍在戰場上幹過的人,一點都不拘束。

我心中暗喜,找到了一張舊漁網,又來了一位形象極佳、口齒清楚、且不懼場的老大爺,這不是天助我麼?!

好------好------好!大爺!一會呀------您老人家就坐那兒。我指著葡萄架前面矮方桌旁邊的小板凳兒說:我們主持人採訪您的時候呢,問您什麼您就如實的說什麼,您老人家今天的主要任務是回憶一下您小時候在河邊上玩的情景,然後呢,您再說說當年在大沙河裡打魚的事兒。說到這,我拎起剛剛找到的那張舊漁網說:這有一塊舊漁網,一會兒我把它掛在屋裡,當您講到早些年在沙河上打魚的時候,您一定要說,俺們家現在還有漁網呢!一直也沒捨得扔!說到這的時候,您一定要表現出對當年河水的留戀,然後您就站起來,進屋,拿出漁網給我們主持人看。

村長爹笑笑,說:就這?中!然後就順從地坐下了。

我高聲叫:主持人!怎麼樣了?

外景主持人從房後跑出來,喊一聲“OK”了之後,就拿著話筒,坐在了與村長爹隔著矮方桌的另一側。

我對著攝像舉起右手:準備——開始!

外景主持人把話筒對著自己,看著大爺:大爺!您小的時候是不是總到沙河的河邊上------

停!停!

我覺得村長爹手上沒東西顯得有些幹,就對房東說:能不能給大爺找點什麼事幹?!畫面太死!

房東的身子跟著自己的眼神兒在原地轉了個圈兒,也沒能找出讓村長爹可乾的事情來。我起發說:你家中午吃什麼?!讓他摘菜不就得啦!房東撓著腦袋說:俺家中午吃現成的——要不------讓老支書剝花生?!說著,轉身進屋,從屋裡拿過一個裝滿花生、柳條編制的簸箕來。

這可太好啦!謝謝!我再次舉起右手:攝像準備——走!

外景主持人又一次把話筒對著自己:大爺!您小的時候是不是總到沙河的河邊上去玩呢?問完,外景主持人把話筒對準了村長他爹。

村長爹一邊剝著花生,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要說我們小的時候哇------沙河裡的'水呀------那叫一個大,一漲起水來,河灘地就給淹了。那個時候哇,村兒裡的孩子沒有上學的,整天價沒事幹,都泡在河裡,不是游泳啊,就是摸魚。逮上來的小魚怎麼辦呢?用細柳條串起來,點一小堆火,在河邊烤著吃,香啊!後來不行啦,水就小了。直到六幾年吧?!水就沒了。水沒了好哇!水沒了,河裡可以種花生,沙土地長的花生,粒兒大、好吃!說著,村長爹抓了一把剝好的花生仁,舉到外景主持人的眼前說,你看看這花生------

停!停!大爺,大沙河斷流您怎麼還能說好呢?

村長爹仰起臉,看著我說:怎麼不好呢?自打沙河裡沒了水,種上花生,俺們村才富了!

我被村長爹的這番話給驚呆了,楞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然後我沒好氣地問,您怎麼能這樣認識這個問題呢?

村長爹看著我,嘴脣動了動,還想說什麼,村長趕緊走過來:爹!就按導演的意思說吧!這是市委宣傳部下過通知的。村長爹聽了,就低了頭。

我平靜了一會兒,再次舉起右手:攝像準備——走!

我們小時候,沙河的水大著呢!一漲水,河灘地就給淹了。那時候,小孩子沒有上學的,整天價泡在河邊上,不是游泳就是摸魚,摸上大的來,就拎家去了,小的,就在河邊烤著吃。後來不行啦,水就小了,直到六幾年吧?!河就幹了。河干了好哇!河裡沒水就可以種花生啦,沙土地長的花生------”

停!停!怎麼又說到花生上去了?我真的點憤怒了:村長!你能不能跟你爹說說,咱們今天不說種花生的事行嗎?!

村長為難著走過來,怯生生地跟他爹說:爹!您就按導演的意思說吧!市委宣傳部通知過的。

村長爹一臉委屈:我說的都是實話呀!不是讓照實裡說嗎?!說過了,村長爹還是順從著,開始剝花生------

院子裡的鏡頭總算是拍完了。外景主持人幫著攝像收拾裝置。我心裡很鬱悶,臉一直陰著。村長走到我面前,悄聲說:我安排人殺雞去了!中午在這吃!咱們好好喝幾盅兒!

我白了村長一眼說:吃什麼吃?!河邊的鏡頭還沒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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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沙河果真是條“沙河”了,耀眼的白沙早已爬上兩岸,擴大著自己的勢力範圍。遠處,乾涸的河道上,如村長爹所說,被村民們用土圍成畦,一畦一畦的種著花生。攝像選好機位,架好攝像機,茫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外景主持人手裡攥著稿子,滿臉驚悸地站在被晾晒多年的河底上,竟然忘了背詞。我彎下腰,掬起一捧灼熱的細沙,然後鬆動手指,細沙像水一樣地飄灑下來------

河左岸,傳來了翻斗車卸土的隆隆聲。河右岸,傳來村長的叫喊:回來喝酒啊!雞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