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才華齋>範例>文學>

天山行色散文

文學 閱讀(5.43K)

所謂南山者,是一片塔松林。

天山行色散文

烏魯木齊附近,可遊之處有二,一為南山,一為天池。凡到烏魯木齊者,無不往。

南山是天山的邊緣,還不是腹地。南山是牧區。汽車漸入南山境,已經看到牧區景象。兩邊的山起伏連綿,山勢皆平緩,望之渾然,遍山長著茸茸的細草。去年雪不大,草很短。老遠的就看到山間錯錯落落,一叢一叢的塔鬆,黑黑的。

汽車路盡,舍車從山澗兩邊的石徑向上走,進入松林深處。

塔鬆極乾淨,葉片片片如新拭,無一枯枝,顏色藍綠。空氣也極乾淨。我們藉草倚樹吃西瓜,起身時衣褲上都沾了松脂。

新疆雨量很少,空氣很乾燥,南山雨稍多,本地人說:“一塊帽子大的雲也能下一陣雨。”然而也不過只是帽子大的雲的那麼一點雨耳,南山也還是乾燥的。然而一棵一棵塔鬆密密地長起來了,就靠了去年的雪和那麼一點雨。塔松林中草很豐盛,花很多,樹下可以撿到蘑菇。蘑菇大如掌,潔白細嫩。

塔鬆帶來了溼潤,帶來了一片雨意。

樹是雨。

南山之勝處為楊樹溝、菊花臺,皆未往。

天池雪水

一位維吾爾x的青年油畫家(他看來很有才氣)告訴我:天池是不能畫的,太藍,太綠,畫出來像是假的。

天池在博格達雪山下。博格達山終年用它的晶瑩潔白吸引著烏魯木齊人的眼睛。博格達是烏魯木齊的標誌,烏魯木齊的許多輕工業產品都用博格達山做商標。

汽車出烏魯木齊,馳過荒涼蒼茫的戈壁灘,馳向天池。我恍惚覺得不是身在新疆,而是在南方的什麼地方。莊稼長得非常壯大茁實,油綠油綠的,看了教人身心舒暢。路旁的房屋也都乾淨整齊。行人的氣色也很好,全都顯出欣慰而滿足。黃髮垂髫,並怡然自得。有一個地方,一片極大的坪場,長了一片極大的榆樹林。榆樹皆數百年物,有些得兩三個人才抱得過來。樹皆健旺,無衰老態。樹下悠然地走著牛犢。新疆山風化層厚,少露石骨。有一處,懸崖壁立,石骨盡露,石質堅硬而有光澤,黑如精鐵,石縫間長出大樹,樹蔭下覆,纖藤細草,蒙翳披紛,石壁下是一條湍急而清亮的河水……這不像是新疆,好像是四川的峨眉山。

到小天池(誰編出來的,說這是王母娘娘洗腳的地方,真是煞風景!)少憩,在崖下池邊站了一會,趕快就上來了:水邊涼氣逼人。

到了天池,嗬!那位維族畫家說得真是不錯。有人脫口說了一句:“春水碧於藍”。

天池的水,碧藍碧藍的。上面,稍遠處,是雪白的雪山。對面的山上密密匝匝地佈滿了塔鬆,——塔鬆即雲杉。長得非常整齊,一排一排地,一棵一棵挨著,依山而上,顯得是人工佈置的。池水極平靜,塔鬆、雪山和天上的雲影倒映在池水當中,一絲不爽。我覺得這不像在中國,好像是在瑞士的風景明信片上見過的景色。

或說天池是火山口,——中國的好些天池都是火山口,自春至夏,博格達山積雪溶化,流注其中,終年盈滿,水深不可測。天池雪水流下山,流域頗廣。凡雪水流經處,皆草木華滋,人畜兩旺。

作《天池雪水歌》:

明月照天山,

雪峰淡淡藍。

春暖雪化水流澌,

流入深谷為天池。

天池水如孔雀綠,

水中森森萬鬆覆。

有時倒映雪山影,

雪山倒影明如玉。

天池雪水下山來,

快笑高歌不復回。

下山水如藍瑪瑙,

卷沫噴花鬥奇巧。

雪水流處長榆樹,

風吹白楊綠火炬。

雪水流處有人家,

白白紅紅大麗花。

雪水流處小麥熟,

新面打饢烤羊肉。

雪水流經山北麓,

長宜子孫聚國族。

天池雪水深幾許?

儲量恰當一年雨。

我從燕山向天山,

曾度蒼茫戈壁灘。

萬里西來終不悔,

待飲天池一杯水。

天山

天山大氣磅礴,大刀闊斧。

一個國畫家到新疆來畫天山,可以說是毫無辦法。所有一切皴法,大小斧劈、披麻、解索、牛毛、豆瓣,統統用不上。天山風化層很厚,石骨深藏在砂礫泥土之中,表面平平渾渾,不見稜角。一個大山頭,只有陰陽明暗幾個面,沒有任何瑣碎的筆觸。

天山無奇峰,無陡壁懸崖,無流泉瀑布,無亭臺樓閣,而且沒有一棵樹,——樹都在“山裡”。畫國畫者以樹為山之目,天山無樹,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紫褐色的光禿禿的'裸露的幹山,國畫家沒了轍了!

自烏魯木齊至伊犁,無處不見天山。天山綿延不絕,無盡無休,其長不知幾千裡也。

天山是雄偉的。

早發烏蘇望天山

蒼蒼浮紫氣,

天山真雄偉。

陵谷分陰陽,

不假皴擦美。

初陽照積雪,

色如胭脂水。

往霍爾果斯途中望天山

天山在天上,

沒在白雲間。

色與雲相似,

微露數峰巔。

只從藍襞褶,

遙知這是山。

伊犁聞鳩

到伊犁,行裝甫卸,正洗著臉,聽見斑鳩叫:

“鵓鴣鴣——咕,

“鵓鴣鴣——咕……”

這引動了我的一點鄉情。

我有很多年沒有聽見斑鳩叫了。

我的家鄉是有很多斑鳩的。我家的荒廢的後園的一棵樹上,住著一對斑鳩。“天將雨,鳩喚婦”,到了濃陰將雨的天氣,就聽見斑鳩叫,叫得很急切:

“鵓鴣鴣,鵓鴣鴣,鵓鴣鴣……”

斑鳩在叫他的媳婦哩。

到了積雨將晴,又聽見斑鳩叫,叫得很懶散:

“鵓鴣鴣,——咕!

“鵓鴣鴣,——咕!”

單聲叫雨,雙聲叫晴。這是雙聲,是斑鳩的媳婦回來啦。“——咕”,這是媳婦在應答。

是不是這樣呢?我一直沒有踏著掛著雨珠的青草去循聲觀察過。然而憑著鳩聲的單雙以佔陰晴,似乎很靈驗。我小時常常在將雨或將晴的天氣裡,諦聽著鳴鳩,心裡又快樂又憂愁,悽悽涼涼的,淒涼得那麼甜美。

我的童年的鳩聲啊。

昆明似乎應該有斑鳩,然而我沒有聽鳩的印象。

上海沒有斑鳩。

我在北京住了多年,沒有聽過斑鳩叫。

張家口沒有斑鳩。

我在伊犁,在祖國的西北邊疆,聽見斑鳩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