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是溫暖的。我的兩個妹妹代表我們東北家人去廣州市裡舅舅家過年——50多年了，由開始父輩們的書信“相思”，到後來兒女們的電話“傳情”，在悠長的鄉愁中經歷了人世間的百味滄桑，不變的是那流淌在血液中濃濃親情。表妹在微信裡發表感慨：“表姐們從幾千裡的東北來廣州省親，雖然我們第一次見面，但真實的親情馬上讓我們熟悉，那麼熱烈，那麼親切，那麼融洽！很激動，這輩子第一次，聽爸爸媽媽用那麼繞口的廣州式的普通話跟大家交流，覺得真的親情可貴，只有真正的親人才能這樣脫口而出！”。我想，如果爸媽在天有靈，他們一定會孩子般地加入我們的“南北老表群”，每天都要通過視訊與舅舅小姨們聊天，當然講的一定是那濃濃的鄉音。
我的父母都是南方人。爸爸是廣東梅縣的，因為是孤兒收養他的奶奶早年離世便與其他家人失去了聯絡。爸爸十六七歲就參加了游擊隊，解放後隨著人民軍隊轉戰南北。媽媽是廣州人，家裡的親人很多，我始終不明白當年媽媽為什麼要義無反顧地和父親來到舉目無親的東北——他們磕磕絆絆爭爭吵吵一輩子，可憐的媽媽生下我們四個兒女，年僅40歲的她就因病匆匆地離開了我們。在那些艱難的歲月裡，各自忙於生存也許是淡漠一切情緣的最好的理由。
不過，那時也確實是由於交通不便和家庭經濟條件所限，爸媽很難有機會帶我們回廣州老家看看。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帶我回過一次廣州，那時從盤錦去一趟廣州要輾轉倒好幾次火車，坐的都是那種綠皮列車的硬座，大約五六天才能到達。1975年春節前夕，營口、海城一帶發生7.3級強烈地震波及到咱盤錦，房屋雖然沒有遭到多大破壞，家家戶戶還是在院子裡用草甸子葦蓆之類蓋起了簡易的“地震房”，我們家當然也不例外，材料是都是爸爸單位統一分配的。大年三十，大家戰戰兢兢匆匆忙忙地在屋裡吃完年夜飯，就拿著半導體收音機到“地震房”聽樣板戲革命歌曲等待零點鐘聲。十五剛過我們驚喜地收到廣州舅舅的來信，說這封信不知道我們是否能收到，因為聽說東北發生強烈地震盤錦變成了一片廢墟、遼河油田也毀了，我們有些啼笑皆非，爸爸連忙讓我給姥爺姥姥寫信報平安，媽媽不放心讓爸爸第二天親自到郵局發了封加急電報。
那年夏天，思鄉心切的媽媽還是帶著年幼的弟弟回廣州去看望患病的姥姥。結果那次由於弟弟在火車上就開始發病，到了廣州水土不服，媽媽還沒有來得急與親人們苦訴衷腸，就不得不含淚打道而回了。從那以後，媽媽再也不提回老家的事兒，只是平日裡總是愛給我們講姥姥家屋後那座神奇的山，講那美麗的花城和浪漫的珠江。每到過年，還要想方設法給我們做些地道的廣東菜……媽媽直到後來病重去世再也沒有回過老家。
上學的時候我經常給姥爺和舅舅寫信，姥爺每次來信都鼓勵我要回信，並在信封裡附上一枚8分錢的郵票……我參加工作後改為每逢過年過節給姥爺和舅舅寫信問候，漸漸地書信就少了……後來姥爺和姥姥相繼過世，我們只能通過書信表示哀思。2006年夏天，我的年輕的表弟成為南方一家廚具公司在東北的總代理，有機會帶著兩個已經退休的舅舅來盤錦看望已經臥床不起病入膏肓的爸爸……
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的人……故鄉的一切似乎都是無法阻擋的`遐思。余光中曾在文章中寫道：“燒我成灰，我的漢魂唐魄仍然縈繞著那片厚土。”而最著名的鄉思也莫過於他的《鄉愁》：“小時候，鄉愁是一枚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那時我們孩子們也許無法想象爸爸媽媽心中的思鄉之情到底是什麼，也許無法想象他們那些冥冥之中朝朝暮暮的期盼，消散在城市的車馬喧囂裡，消散在經年累月的奔忙中，消散在無垠的天際，消散在一去不復返的歲月裡，消散在永久的記憶中……
鄉愁是什麼？是想念的父母，是想念的兄弟姐妹，是想念的親人和朋友。
鄉愁是什麼？是那朦朧而又清晰的小村莊，是那棵鬱鬱蔥蔥的大槐樹，是那條悠長的青石板路，是那條清清的小河，是那嫋嫋的炊煙，是那雞馬牛羊豬的交響樂，是家裡那香噴噴的飯菜……
在我的心中保留著的曾經有過的畫面已經不多了，隱約記得姥爺姥姥家所在的廣州郊區的那個小村莊，還記得老宅子那破屋殘牆的模樣。有時候一個人呆坐案前，會臆想到魯迅先生筆下《從三味書屋到百草園》裡那半夜時分出現在牆頭的會喚人名，誰應了就會被攝去魂魄的美女蛇。還有的時候會臆想到自己站在烈日下傻呵呵地笑，身上彌散著金燦燦的光芒。伴著年歲和閱歷的增長，人世艱辛的滄桑感與日俱增，感覺自己的心變得笨重且遲鈍，我的精神家園也隨著心中的那個村子的荒蕪而荒蕪了。
其實，每個村莊都很孤獨，孤獨而又快樂著。劉亮程在《一個人的村莊》裡寫著：每個村莊都用一條土路與外面世界保持著坑坑窪窪的單線聯絡，它們通向牛圈、馬棚、獨門孤院的一戶人家、一塊地、一坑水、一片麥場、一圈簡陋茅廁……對於我而言，姥爺姥姥的那個永遠的村莊和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就是我永遠揮之不去的牽掛。
時光遠去，萬物常新。春天已經到來，妹妹和遠方的親人們已經約定，再次相逢一定在我們的第二故鄉——美麗的溼地之都盤錦。
真的期盼那明亮的夏天快些來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