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盆草本的花兒，一直以來，我就呼她是“紫葉海棠”。
凡花，走進我家都要說說話，人家叫“花語”。電腦的方便，查閱了海棠花語，給出“快樂聰慧”四個字，我明白，凡花語都是“借花吉言”，花兒哪裡會說什麼話，只是人的內心想法寄予了花，花便成了養花人觀花人與之心靈對話的“有情人”。撫之，注滿了主人的愛意;聞之，嗅出生活的芳香;提壺澆之，給足她光鮮的養分;蹲踞與之語，權解心底的寂寥……好處多多，凡是有著休閒心情的人，家中若無花，那他的生活應該是動不動就碎落一地的糟糕了。
不管葉子是紫還是綠，她是海棠的後裔沒有問題。每次去看，詩意就從海棠生出。東坡觀海棠寫詩別緻，讓你連想都不敢想：“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海棠擾夢，紅妝不眠，多少夜晚伴著難眠的玉人。元好問獨寫海棠的矜持：“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不與桃李分春光，獨有高雅藏葉間。令人見之忘俗的賈探春更是把海棠拿來自況，道出了“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的婉約，讓我不敢輕揉那海棠的翠葉淡粉，任由荼縻花事悄悄了。李易安離情幾許，何花不能寄情，卻把一抹情懷都給了海棠：“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我想，若是沒有自然界的海棠，這些詩才該消停得沒有了半點情調了吧?江郎何以才盡，當是眼前身邊沒有了海棠吧?否則他不會那樣從才子的行列被淘汰……
居家無詩意，詩意都被瑣碎的家務給抹去了，莫這樣，弄幾盆花，撫弄幾番，寫不出那些經典，卻也能解開你的詩懷，想些除了吃飯睡覺平常事之外的意趣。我常常這樣尋覓平淡生活裡的快意，如此，即使你的花兒不語，你心中可以語，自語那些快樂開心的心裡話，不發聲，只讓花兒感知，也許這就是海棠花語的來歷吧。
那日蹲踞在花前，把摸這盆栽的海棠，總覺得有些怪，怪在何處卻不知，便拿出手機，開啟查閱花名的軟體，讓我心情大亂，涼臺太小，不能來回轉悠，釋放那種“錯錯錯”的失意。
原來眼前這盆“海棠”叫“皺葉椒草”。“草”就“草”吧，人們常把“花”與“草”不分去說，草亦花，花亦草。世上的事兒你若分得清實在好難，就像“酒水”，水在酒中，酒也含水，分得清麼?摻和一起娛樂度數就可。有時候人需要自我釋然，若你去追索騙我幾年的海棠名，豈不壞了快樂心情?“聰慧”的話語白白自詡了經年，是否慚愧?
要怪先追根溯源。那年去百里外的文登花市看花，若不帶走一兩盆，豈不是空手嘆歸!在一處花攤前，萬千比較之中看中了這盆“海棠”，待攤主忙完，便叩問她：“這盆海棠多少錢?”“真有眼力!”攤主的點贊太不值錢，“你這麼喜歡，就剩這一盆，你給一個票就捧走……”攤主拿起一個噴壺，輕搖幾許，在那“海棠”葉上灑著霧水，葉面本來陳舊，馬上放出油亮的光澤，一眼成媚，我就買下來了。
現在想來，無論怎麼也不能怪罪那個花主吧，她為何不為我的錯呼其名而正名?也許這樣便宜的東西，不值得她費口舌而繞來繞去，便將錯就錯?人生裡，很多的事情都是這樣將錯就錯吧，你看人家一個“拋媚”，以為是對己存意，豈不知她的眼神可能長時間看物有些倦累而大睜一瞬被你瞥見，你以為千種風情都給了你，你一生難忘，正所謂“有情卻被無情惱”。既然你認定如此，往往對方並不做繁瑣的詮釋，也省卻了糾結，一誤經年而不解，無傷彼此，若一生誤解呢?人在誤解和不解裡的事情多多，真的不必樣樣都刻意求解。
恨，有時候不能輕易而生，就像那歲月在你的奮鬥歷程裡打了個頓，你就不能怨恨歲月無情，只能把失意裝在心中，若願意說與人聽，就生出很多人生的“如果”，但都不能挽回什麼，只能默默地撫摸自己向好的心。
若是一直在錯中每日看花，也少了細讀其容的衝動，倒是有了確切的名分以後，對那盆改名的花兒有了幾分愧疚，就像你一直那樣稱呼一個稍微認識的人的名字，突然知道自己稱錯了名字一樣，唯有一份緊握他的手的道歉，不能釋懷。我看那盆“皺葉椒草”便是這樣，多了一份“錯愛”之後的更愛。
當初就是看中了那舊色的葉片，有人喜歡鮮豔，我偏偏對做舊的顏色獨鍾，可能與我的年齡有關，也許與念舊的情愫有關。當年我媽媽就沒有穿過一件靚麗的外裝，甚至內衣都是那粗布，她的貧窮一直讓我不能忘本，以至於生活裡都彷彿注入了過往的舊情，難以從中爬出來。“皺葉”?葉面凸出了一些包包，彷彿搖了蒲扇還是被蚊子叮咬而成的小包，帶著膨脹的情緒，她要在有限的葉子的空間做自己的花事?陳舊的微紫顏色彷彿是我所見的媽媽織染的粗布的葉子，土氣而粗糙，媽媽拿來作被褥，也知道這樣的粗布只能當下使用，留給我的是她從高麗帶來的錦緞，沉放在箱子最底。皺葉椒草的葉子外圍塗抹了樸素之色，中間一點圓，皆微黑，顯示出朝陽而壯美的感覺。一半未見陽光的，則是中間泛綠，油綠不妖，溫潤吐翠。無論是靠陽還是背陽，皺葉椒草都做著本色的表現，讓我生出一番悸動的情絲來。不是給點陽光便燦爛，一切隨順了自然，不做爭執，不事炫耀，無所謂寵辱，無所謂是否擁有，不在乎一線光之潤，也不在乎一寸之遙就可見光的境遇，隨遇安分，別說她失卻了追求，懂得何為“知遇”就足夠了。
這些私下的感言，不知皺葉椒草是否可以與我共鳴。這類冷門的花兒，花語是什麼?真的不好說，一聞得一抹玫瑰的`淡香你就懂得了愛情襲來，寵一身高雅，現一世美感，名聲如雷貫耳。天香牡丹，簇擁有度，圓滿功德，濃情可滴，富貴一世，如此不愛太沒道理。而皺葉椒草遇冷，誰人識得!古來詩人散文家一大串，無人贊過此草片言隻語……
我的理解對了，皺葉椒草也有花語：溫柔含蓄。溫柔得隨遇不厲聲銳氣，含蓄得不妖樸素暖潤。突然，我有了十分的感覺，居家不能沒有皺葉椒草，所有的國際上的標準幸福指數不能沒有這樣兩條吧。
皺葉椒草也開著淡淡的泛白泛紅間雜著色的小花，我以為她即使沒有花也應喜歡，既然淳樸的叫“草”，凡凡的，始終不能忘卻的舊色，已經收住了我的心。
陳舊而不做舊，也不化妝;是草則為一株可觀的草，本色的東西最耐久，不因豔花垂落而惆悵，不因花期短暫而碎心，有時候突發那種隱喻的奇想，莫非一花可以多名，你就是呼她紫葉海棠，錯了花名，得意了海棠花詩;正名“皺葉椒草”，更好!還是趙孟詩句好：“溫柔，多少閒情不自由。”生活，少點妄想的非分，多點樸素的照看。轟轟烈烈在戀時，相濡以沫是相伴，元好問深得其道，有句雲：“春閨月，紅袖不須啼。”含蓄在一抹不經意的相看裡，含蓄都在那面面樸素溫潤色……
花之語，不是那些從優美詞典裡挑揀出來的妙語連珠，有時候，在你於心愛的花兒的互視裡，往往也生出意想不到的驚喜，與之對語，不完的私語交流，就像一對情人，說什麼，不會千篇一律，而非教科書編排的正統，那種撫摸心尖的話，才是你的“花之語”。
不解花之語，只因橫掃落葉嘆秋風。世上花之語，宛若弦中情，琴聲有意無意需知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