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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的故事優美散文

文學 閲讀(1.31W)

鞋的故事優美散文

八十年代末,具有十來年民辦教師工齡的我終於迎來了命運的曙光,國家在師範院校計劃招生中拿出一部分名額給民辦教師。我符合報考條件了,如果考上,通過二年的離職學習,就轉為正式教師了。全區十幾個縣也只錄取一百四十人,真正能轉為正式教師,自己也沒有十分的把握,但報名是一定的了,因為當時這是轉為正式教師唯一的途徑。

知道我要出遠門了,母親給我送來一雙皮鞋,這雙皮鞋是姨夫送給父親的,姨夫當時在縣城當領導,皮鞋穿舊了,換新的時候,就把舊的送給了父親。父親還沒捨得穿,母親就拿給了我,覺得我穿上這雙皮鞋體面多了。

考試地點在地區,全區的考生在考試的頭一天都來到了這個地級城市,我們本縣幾個熟悉的在一起,我們下車就找住的地方,理想的是能住宿、還能給做飯、最主要的還得便宜的旅店。

我們頂着八月的炎炎烈日東走西走,不知走了多長時間,走了多少個旅店,通過反覆地比較,終於找到了理想中的能住宿能吃飯還最便宜的旅店,當我疲憊的身子坐在牀上的時候,我一低頭,發現一隻腳的鞋子出了問題,鞋墊伸了出來,鞋前方鞋底和鞋幫的交接處裂開了,像一張“嘴”,伸出的鞋墊就像“舌頭”。同室的看着嬉笑到:“它也知道張嘴要飯吃啊!”

在旅店老闆的指引下,我來到了離住宿二百來米的一個修鞋的小攤,是在一個鞋店的門前,一塊木牌用紅漆寫着“擦鞋修鞋”幾個大字,赫然地立着。修鞋的周圍有幾個用木頭簡單釘成的小凳,顯然是給來修鞋的顧客準備的。

修鞋的熱情地招呼我坐下了。

“這樣的鞋修好得多少錢?”我脱下鞋遞給他,試探着問道。

他接過鞋看了看,笑了,也沒言語,就開始修了。

我用擔心、懷疑的目光審視着他。

他面目黧黑,頭髮焦亂着且充滿了灰塵,也是常年暴露在外的緣故。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

“知道這雙鞋為什麼壞了嗎?”他用粗糙並且開裂的手在清理裂口處,頭也沒抬地向我問道。

“走路太多了吧。”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他抬起了頭,又笑了:“這雙鞋不是你的。”

“你怎麼知道?”我莫名地驚詫。

“看你不是本地人,這雙鞋少説也穿七八年光景了,鞋底和鞋幫的交匯處的皮子已經不行了,出遠門還穿着它,你一定是撿別人的鞋,這雙純牛皮鞋是康奈牌的,七八年前至少要二百多元,誰能買起呀?”

八十年代的二百多元錢?我嚇了一跳,我對皮鞋的牌子、價錢什麼的一無所知。

“一看你就是老師。”他抬起了頭,又是一笑。

“你會算卦?”我又吃驚地看着他。

“你這雙鞋的皮子已經不行了,裂口處縫不上了,只能用皮子幫上,還能對付穿幾天。”他清理完鞋子裂口處,順便用衣袖抹了一下滿是汗水的臉。

“那得多少錢?”我又擔心地問。

他又笑了,還是沒説話。

我再一次地審視着眼前這位修鞋的:“對了,你怎麼知道我是老師?”

“胸前別支鋼筆,洗得發了白的衣服,拎個布兜,修鞋害怕多花錢,多花錢也許回去就沒有坐車的錢了……”他一股腦地説着。

我笑了,臉也紅了。

他把割好的一小條皮子用膠水先粘在鞋的皮子上,然後用線縫在鞋底上,為了最大程度地減少皮子粘合處的疤痕,先是用鋒利的刀片削去疤痕處的毛茬,然後一遍一遍地按壓,擦了油,翻過來掉過去地看……最後又把整隻鞋仔細地擦了一遍。

“把那隻鞋也脱下來吧,我給你擦擦。”他用衣袖又抹了一下汗水。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那隻鞋脱下遞給了他。

“放心吧,來修鞋的擦鞋我都不要錢。”

我穿上鞋,他看了看:“行,這樣還能穿幾天。”

只要不走到近前不太仔細地看,幾乎看不出什麼破綻,我不由得暗暗歎服這個修鞋師傅高超的手藝。

“多少錢?”我小聲地問道。

他笑了:“給一元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麼少?”

“怕你回去沒坐車的錢啊!”他又笑了。

我穿着修好的鞋,幾步一回頭,望着那個修鞋攤,望着那個修鞋的人,可是他再也沒抬頭,又埋頭給別人修鞋了……

通過兩年的師範學習,我終於轉為正式教師了,也能按時領到工資了。妻子的幾番催促,我終於花了四十六元錢買了一雙皮鞋,平時捨不得穿,只有偶爾出門的時候才穿。

這年冬天,我再一次地來到這個地級城市,是骨幹教師培訓,距離第一次已經五六年了。

下午培訓結束,吃飯還早,我看着腳下的皮鞋忽然想起了那個修鞋的,冬天路滑,也是防備皮鞋走樣,正好還想給鞋子加掌,於是我找那個記憶中的鞋攤去了。

這個鞋店的門前沒有了那個鞋攤,但門前掛着一塊醒目的牌子,“擦鞋修鞋在屋裏”。

我走近寬敞的鞋店,在屋子裏的一角,我看到了那個記憶中的鞋攤和那個修鞋的人。我走到近前,他正在給幾個圍坐在他周圍的人修鞋。他感到有人來了:“要是修鞋的請坐下,稍等。”他並沒有抬頭。

我站着,看着埋頭修鞋的他,白皙的臉龐,剪得短短的頭髮,竟然和我的年齡差不多,三十幾歲的光景。

能在屋子裏修鞋了,不用沐風櫛雨了,避免了寒冬和酷暑的煎熬,我真替他高興!

終於,幾個修鞋的都走了,他抬頭看了看我:“修鞋吧,坐下吧。”

我坐在了他的對面:“記不記得我了?”

“老師,撿人家鞋穿的那個。”他笑了。

“你還記得我呀?!”我也笑了

“就收你一元錢,我當然有印象了!”

“你不知道,我當時來考試,就帶了一百元錢,來回車費得三十六元,三天住宿吃飯六十元,當時如果你收我五元,我就回不去家了。”我向他説道。

他爽朗地笑出了聲,我一下覺得和他親近了很多。

“這麼好的判斷力和記憶力,怎麼修鞋啊?”我不解地問道。

“你的鞋是不是釘掌啊,脱下來吧,”他説,“我們家四個孩子,我是老大,從小患了小兒麻痺症,剛上中學就不念了,都念書也供不起,殘疾,也只能幹這個行當維持生活了。”他接過我手中的鞋,“我的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考上了大學,都是我供他們唸的書,我父親早就沒了……”

我默默地望着這個修鞋的,感慨萬千……

“他們都有了工作,生活都挺好。”他給我釘着鞋掌,依然沒有抬頭,神情很是欣慰。

“從外面挪到屋裏修鞋要花錢的吧?”我問道

“對,一年租金兩千,我可以向來鞋店買鞋的顧客介紹各種牌子鞋的性能,店家因此多賣出不少的鞋,所以我的租金他們就不要了。”他把釘好掌的鞋遞給我,“釘鞋掌就是防鞋變形,以後如果做皮鞋不用整張的皮子,而是前後接頭,鞋就不容易變形了,鞋掌也就不用釘了。”

我非常信服他的話。

我走的時候他起身送了我,他果然腿腳有病。

時隔多年,我第三次來到這個城市,這裏已面目全非了。這裏人流擁擠,車流擁擠,就連樓房也擁擠。憑記憶找到了當年那個修鞋的位置,用紅油漆寫的“擦鞋修鞋”的牌子已經沒有了,當年賣鞋店也換了招牌,變成了“飛天製鞋廠”了。

我在門口徘徊,想象着那個修鞋的,有了什麼變故?二十幾年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切,也許——我在想象着那個修鞋的人的各種可能。我很是失落,我自責當年沒有向他索要聯繫方式。

“先生,光臨飛天鞋廠有什麼業務嗎?”門口走出一位漂亮女孩,非常不失禮節地向我問道。

“我找一位修鞋的——”

女孩一臉的茫然。

“就是在屋裏修鞋、患有小兒麻痺症的那個。”我又補充道。

“你們是?”

“我們是老交情了,我很惦記他,來看看他。”

“哦,那你進來吧。”女孩向我笑容可掬地説道。

他還在這裏修鞋?我暗暗竊喜。

走進裏面,對面牆上是碩大的燙金的“飛天鞋廠”四個大字,已不是當年賣鞋店的'場面了。我無心看這些,我在四顧周圍,尋找當年的鞋攤、鞋攤的主人。

“先生,您稍等。”女孩指着一排沙發示意我坐下,然後上樓去了。

我一頭霧水。我突然靈光一現,那個修鞋的是不是被這個製鞋廠聘用了?憑他的聰明,憑他對皮鞋的敏鋭,完全可能啊!我暗暗折服自己的聰明。

從上面走下一個人,瘦削的臉,穿着非常體面,走到我近前,如果不是他的腿腳有病,我根本認不出來他了,我急忙站起:“還認識我嗎?”

他從上到下打量我一番,他的眼睛一亮:“老師,差不點坐車沒錢的那個!”

我倆都笑了。我暗暗佩服他驚人的記憶力。

“你已經不修鞋了吧?”我問道。

“你不是來修鞋的吧,你們教師待遇提高了,不是當年的樣子了。”他拉着我的手,“走吧,和我上樓。”

他引我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推開門,首先看到的是那個鞋攤,紅油漆寫的“擦鞋修鞋”的牌子,那個年代久遠的、沒有蓋子的木製箱子,裏面還裝着修鞋的工具、物件什麼的。我走到近前,蹲下身,用手撫摸着這些東西,不覺百感交集……

“當然,如果需要,我還可以為你修鞋。”他誠懇地説道。

他向我介紹了他的變故,他擁有了這個遠近聞名的“飛天”鞋廠,這個鞋攤曾經養育了他們的家庭,幫他們一家度過了難關,送他走上了成功之路,所以他會永久地珍藏着它們。

他帶領我參觀了他的鞋廠,觀看了從最初的開料、鏟皮到最後的拋光、激光等十幾個製鞋流程。

啊,一雙皮鞋的製成竟然需要這麼多工序!

臨別,他送我一雙“飛天”牌皮鞋,是前後接頭的那種,他説,市面上買要六百多。我萬般推辭也沒推辭掉。

他送我出門,我幾次回頭,他還站在那裏,目送我消失在滾滾的人流中……